有人拿了条凳子堵在了大门口,有人抽着烟眼珠子四处转,还有人听了贺贵明的话连连点头。总之,没把江一龙放在眼里。
江一龙却知道这个事情答应不得,先不说厂子才开始,要不了这么多工人,就是要也不可以答应他。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明天就有王贵明,后天就有刘贵明带人上门闹。向来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之前打交道的,都是和杨主任相关的村民,个个对他们都挺好。
现在轮到自己开厂,真是走一步遇到一个坑。
这事要是被自己父亲知道,肯定又是要借题发挥!
江一龙只得笑了笑,“贺哥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们了,我这个小厂子哪请得起这么多人哦。讲实在的,我现在连两个人养不养得起都不晓得。”
“江老板莫谦虚,我们东湖村人杰地灵,你肯定发财。现在请不起这么多人,就分开请嘛。”
一个女人接话,“我没意见。先请我做半年看看。不请我,你运货车就莫想从我屋门前过。”
另一个女人赶紧说:“那我也要来上班,不然我码头挖烂,你的鱼莫想上岸。”
“不请我,你这臭水从我屋旁边的水渠过,我不得肯。”
“哪个不晓得鱼腥味最臭咯?不请我,我也不得同意。”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不可开交。
江一龙心里那个气,早晓得这些人也是不讲道理的,他也不会选这里开厂。没想到这些人灵泛,等自己都准备妥当了,他们才来闹事。就是要现在这个局面,把自己逼得骑虎难下。
正在这时候,铁门外肖红兵背着手走了进来,“吵什么?吵什么?!”
江一龙顿时像见了救星,“肖队长……”
肖红兵抬了抬手,面朝贺贵明几人,板着脸说:“「兴龙渔业厂」是我好不容易请进来的民营企业。现在还处于起步阶段,你们这么快就上门来吵,是不是没把我肖红兵放在眼里啊?”
“肖队长,话不是这样讲喽,我们也只是跟他打商量……”贺贵明笑着递上了烟。
肖红兵斜了他一眼,手都不伸。
“贺贵明,我还不晓得你的花花肠子,你现在拉帮结派喊人来闹,有什么好处啊?好,就按你的,请了你们几个,你们哪个会剖鱼,哪个会熏鱼啊?”
“剖鱼哪个不晓得咯……”有人轻声嘀咕。
肖红兵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是你屋里炖个鱼汤,杀条鱼半个钟头哦!就你们那磨洋工,这厂子一天熏的几条鱼?熏不出鱼,做不出生意,厂子门一关,你们又上得了几天班?”
“做人嘛,目光要放长远。江家兄弟的这个厂子能选到我们村里,对于我们双方都是一种缘分和机遇。要是厂子发展得好,到时候生意越做越大,创造出更多的岗位,让你们到厂里打工,或者从厂子里批发点产品去城里卖、你们自己做点小生意,不比给人打零工强啊?贺贵明,你这么有本事,到时候也跟江老板学着开个厂,自己当老板,不比现在东搞西搞舒服?”
肖红兵一边给村民们画饼,一边也是把这话说给江一龙听,希望江一龙以后别忘记带着村民们致富。
村民们一听这话,心底也活络开了。肖红兵的话没错,江家是渔民出生,手头有钱也有限,把他们都请了肯定是不现实的。要是把人家逼走,无疑杀鸡取卵,对他们来说捞不到一点好处。更何况肖红兵站在江家这边,要是自己闹得狠了,保不住他不会以大队长的身份给自己穿小鞋。
贺贵明没那么好忽悠,正想再鼓动几句,谢翠娥笑意盈盈地问:“听说贺师傅骑摩托车哦?”
“会啊!”说起这个贺贵明又挺直了腰杆。他是东湖村唯一有摩托车的人。
其实贺家祖上也富过。贺贵明爷爷是地主,他们家经历了土改、文革,到八十年代初好不容易摘了“黑五类”的帽子,贺贵明算是体会了人生百态。
贺贵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狠人,前几年独自在城市里闯荡,没人晓得他在做什么,只晓得五年前他老母亲病重,他骑了辆崭新的摩托车回了东湖村。后来娶妻生子,给老母亲送终,再也没有出去过。
现在那辆摩托车虽然有些旧了,贺贵明依然天天把它擦得油光发亮。逢镇上赶集的日子,贺贵明就骑摩托出去送客,一个月也能挣不少。
“太好了。我们到时候进出东湖村可能要多麻烦贺师傅了。”
谢翠娥的话让贺贵明心里打起了算盘。江家不止人要进出东湖村,货也要进出,到时候自己的摩托车就是稳稳当当的生意。
“进出送货,那必须包在我身上啊!”
想通了这个关节,贺贵明心里舒坦,也不想闹了。
肖红兵连哄带劝将村民们送出了大门。
之后,他感觉不好意思。
“一龙啊,刚才的事,也是我之前考虑不周。贺贵明那个家伙,虽然爱挑事,不过人本性还是不坏,能团结的话,你尽量还是团结一下。不过今天要不是小谢急急忙忙去喊我,我还不晓得他们背后搞这么大的鬼。”
谢翠娥笑着说:“哎呀,好事多磨嘛。肖队长这样支持我们,我们就放心了!我们也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站稳脚跟,争取尽自己的努力,带着大家一起发家致富!”
“好,好!你们有这份心,我就觉得有希望!”
刘姐和张姐终于放下心来签合同,不过她们名字都不会写,只能按个手印。
江一龙看着白底红线上工工整整的合同条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谢翠娥会写字,会唱歌,会算数,连有学问的许工都夸她聪明。她就是天上的明月,是耀眼的太阳,而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名字都不会写,说是地上的泥都不为过。
以前梁小芳也会写字,会唱歌,还会念诗,论学历比谢翠娥还高。但是,他那时候虽然仰望她,却并没有现在这么自卑。那些歌、那些诗,都是传说中有学问的人才会的,他不会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但是,谢翠娥的知识现在扎扎实实地展现在自己眼前,她的每一笔字,每一个数都是生活的一部分,都是他们这个小渔业厂的支柱,都是他们未来新生活的基石。
“老公,想学写字不?”谢翠娥歪着头问。
江一龙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哎呀,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什么写字哦?我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
“我现在只想好好打鱼,好好经营厂子,到时候,送我的崽去读书,去上高中,去上大学!”江一龙目光灼灼。
他眼里的火渐渐燃烧成一根火柴,一个火把,总有一天足以燎原,点亮他自己、他子孙后代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