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晓得他从哪里来,也不晓得他家在何方。
小小的年纪,像个六七十的老头,看尽了人生的风浪。
江一龙觉得很奇怪,想深挖这个“孤独浪子”的秘密。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有过什么样跌宕起伏的故事,才磨炼出这般八风不动的性格。
可除了打听到他姓张以外,一无所获。
有一天,江一龙再次看到小张的时候。
他不钓鱼了。
小张取下从没脱过的帽子,帽子底下是一张国字脸,鼻直口正,模样不赖。
江一龙第一次看清楚小张的脸,冷峻、寂寞,好像湖岸边偶然看到的石雕。
然后,小张一件件的脱衣服。
衣服裤子和围巾,都摞在鞋袜上,放的整整齐齐,不沾一点河滩上的沙石。
最后,小张脱得只剩一条短裤。他朝水里走去。
现在才开春,即使快到中午,太阳也很大,湖水仍冷如冰。
江一龙正好看到,不由拍手叫好:“哎呀,小张,你还会冬泳啊!”
那人头也没回,一步步往水中间走。
江一龙还不及细想,就听到水面传来一阵水花声。
小张走到没过心口的水位,突然就从水面上没了踪迹。
“??”
“人呢?”
“是水性好还是怎么了?”
远处那些钓鱼的人,注意到有人下水游泳,都多看了他几眼,此刻都议论起来。
可是等了一会儿,却见小张突然从水面露出脑袋,不受控制地扑腾了几下。
“嚯?”
“这是要淹死了!”
“阿耶,你说他不晓得游泳,这么冷的天往水里走干什么?!”
“不得了啦,有人跳河啦!”
水边上的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路?
顿时有人就喊了起来。
江一龙将身上的棉袄一甩,裤子都来不及脱,迈脚就朝水里跑去。冰凉的湖水瞬间浸过了半边身子,冻得他手脚僵硬。
即使江一龙是船上的好手,落到刺骨的冰水中,还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在那一刻,手脚发麻,眼睛都睁不开。小张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抓不住一丝痕迹。
老渔人口耳相传,被落死鬼拖脚,即将淹死的人,都会在一瞬间回忆起许多往事。时间就像是定格在永恒一样。
江一龙好像看到螺狮湾的扁舟上,一对年轻的情侣,渔歌互答,眼神眷恋。一条大船划破了湖面,卷起的浪掀翻了画面,女孩上船当了新娘。
然后是热热闹闹的二哥在办喜事,三姐在办喜事,还有大哥在办喜事。
水面上的船高搭彩棚,几乎连成水寨,热热闹闹,宾朋满座。
还有一个小孩在雪白的月色下,划着同样雪白的扁舟。扁舟好像一把剪刀划开了绸缎一样的水面。
一条又一条的鱼跃入舟里,在扁舟上弹跳,拍打在小男孩的身上,冰冷、瘆人。小男孩又惊又怕,吓得浆板都落了一块到了水里。他大声喊着家人的名字,哭着落荒而逃。
忽然,一根红线穿过的朦胧的木片飘在眼前,遮住了他的眼。
那是他从小戴在脖子上的饰品。
一片桃木和鱼骨雕刻的“橹”。
“橹”“路”同音,老一辈的渔民们相信,在漆黑的夜里,“船橹”会帮他们打败水怪,替他们找到回家的路。
江一龙一把握住了饰品,饰品后,小张正往水下沉去。
饰品上尖锐的鱼骨一下激醒了江一龙。
他手脚并用,人便水母般,狠狠的往上一顶。脑袋露出水面,猛吸一口气,扎下去,拉住小张往岸边游去。
周围的喧闹声,当他的脑袋再次顶破沉寂的水面。
岸边上的人,瞬间炸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