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着扎着崭新红绸子的话筒,真将《洗茼蒿》又唱了一遍。
江一龙听得如痴如醉。
江一龙赶紧又在心里许愿。
对方又唱了一遍。
三遍之后,那声音说:“可以了!”
江一龙赶紧又在心里许愿,这次等了许久,对方再也不唱了。
江一龙坐在在船板上,看着岳阳楼的方向发呆。
菜心虽好,却隔他千山万水。
远远的种在岸上的菜园子头里,要专人精心伺候,捉虫除草上肥,不是什么野猪子、江猪子可以拱得到的。
野茼蒿在水边上野蛮生长,随处可见。吃起来还带腥气。但是却合他的口味,是充饥的口粮。
他突然不去想《洗菜心》的「小奴家」了。
该是《洗茼蒿》的「情姐姐」跟他这样的情哥更合适的。
后面连着两天的洞庭渔歌会,开会那天,各路达官贵人、文人学士接踵而至。就连衣衫褴褛的讨饭的、卖唱的,也成群结队的向这处挤来。
唢鼓齐鸣,铳炮震天。
不止是岸上的人来听歌,渔民也都驾船来听歌,还有的是来报名唱歌的。他们唱歌是生活的一部分,参与洞庭渔歌会,得天独厚。
城外旱路尘扬一丈,水路河道浪飞八尺。
岸上人山人海,水上水泄不通。
真比过年还要热闹。
江一龙每天都来听歌。
总之,事事不遂人愿,后面也听到了有人唱《洗茼蒿》,可不是那个人唱的了。也不知道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对方唱过了,还是对方从此不唱了。
谁知这天,渔歌会快要结束了,江一龙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又唱了起来。
「三皮吔~芥菜哟呵~两皮呃~黄
你看~养女莫嫁驾船啰~郎
守噶好多生人寡来哟
晚间不晓得困噶好多半边床哟~
你看哟~
眼泪汪汪的进绣哟~房」
一曲唱罢,河岸上和水面上,全是欢呼喝彩,掌声雷动。
“养女莫嫁驾船郎,倒也是话。你若有好日子过,何必要来吃这苦呢?”
江一龙竹篙一点,目光就把岳阳楼的方向转到身后。
人山人海之中,会不会有一个嫁了人的小奴家在背后的河堤高处,明亮的眼睛在千百条渔船上找寻一个曾经熟悉的情哥哥的身影,无所谓了。
江一龙的三魂被这场渔歌会又拉回来一魂。
「流年似水。有的事情一下子过去了,有的事情很久也过不去。」
新中国成立以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洞庭湖区农业生产发生了深刻变化,八百里的洞庭湖年年围湖造田,裸露的滩头都开垦成了丰收的垸垄。
春天的故事,悄然发生在了岸上的人身上,一年一年的大丰收,让昔日的“鱼虾之会,菱芡之都”,成了“湖南熟,天下足”的“洞庭鱼米乡”。稻饭羮鱼,天下粮仓。
只不过,农耕的垸子围得多,留给渔民的就越发少了。湖水面积一年比一年小,如今怕是连八百里一半都不到。
不止耕地和湖水在此消彼长,岸上农民的生活也在日新月异。相比起以前那段难以启齿的岁月,现在可好了,家家都余粮富足,再没饿过肚子。
随着一日比一日凉,冬季悄然降临。
水位显著下降,原本芦苇荡和隐藏在水下的浅滩会显露出来。
每年这个时节,渔民们都会利用这一自然变化,在显露出来的河滩芦苇中搭建起临时的棚子。以便进行各种与渔业相关的活动,并作为短暂寄居的宝贵临时住所。
江一龙全家在芦苇荡里搭了个棚子。一家人起居饮食都转移到了棚子里,虽然风刮得呜呜的响,总体环境可比船上宽敞舒服多了,至少少了许多飘摇。
渔民没有秋收的庄稼,为赚嚼用钱,天气再冷还得下水。他们勒紧裤腰带,眼巴巴的望着,只盼快点开湖。
腊月初六,鞭炮齐鸣,终于开湖了,渔民们百舸争流,进入热热闹闹的冬捕期。
冬天的水上劳作不好做。
风是刮骨的刀,水是透骨的刺。
年轻的后生还不觉得,过了四十岁,连家船上不论男女,个个身上都有地方不舒服,变天就一身的风湿、关节痛。
江一龙还年轻,这些冰冷的风浪也不是第一遭,他真的无所谓。
他就像一条鱼,有水就能欢脱起来,精力无限。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想起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基本上都成了小家,就感觉孤枕难眠。他想赶紧多赚点钱,能早日钉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船,打渔回来的时候有人帮自己洗茼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