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振林讲话客气,他要复印的是小组用的统计表,不是什么地下航线,但我也很难做,因为一想到那个支伟达支科长,就头疼。
冰冷中认识小老虎
最近身体老不好,人没精神,整天昏昏沉沉的,可书还在坚持看,书里的文字,也开始由模糊到清晰,变得亲切起来。考试时间越来越近,我要挺过这段时间才能休息。
我认识了一个混得好的朋友,他叫冯寅。这个人之前吴豪杰就跟我介绍过,就是那个坐在三楼厂部门口监督岗边上队长岗亭里的犯人,他们叫他小老虎,我看老虎一点都不像,有点像机器猫倒是真的。他戴副厚厚的黑框眼镜,笑咪咪的圆脸没一点严肃气息,让人看着放松,心情也好。
这次自学考试,听说他一下子通过六门,果然好身手,对得起那副眼镜片。
“理科数学,文科哲学,最好别学。脑子会坏掉的。中文系这个专业好一点,现在也就自娱自乐用,出去以后就业、创业,用处都不大。你既然有文凭了,再花这么大功夫考这张纸,好像意义不大。”
“要放古代那就大不一样了。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一篇文章改变一辈子甚至几代人的命运。就是现在,华师大的中文系也不是那么好考的。在中国,华师大是块牌子,不信你看看自考的教材,大部分都是他们编的。”
“语言这个东西很神奇,跨语言的翻译就是吃人家嚼过的馒头。即使得了要领,神韵始难重现。就像外国人翻译中国的成语,胸有成竹的意思就是,肚子里面有根老竹子!冲灵剑法嘛,兄妹二人的剑法。”
“你那个校友要去做大队广播员了,不错,肯定比要走的那个老头子张金海好,老人家在广播里‘论语’都要给大家念成第四声的。”
小老虎坐在我对面的劳役位置上,笑容满面,从十一点到下午一点,足足聊了两个小时。聊考试,也聊刑期。他判了二十年,现在已经吃掉了大半。
“估计如果运气好的话,混个假释,你走我也差不多了;运气不好,那还得再吃四年,至少四年!”
“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讲。能帮你办的,我尽力。没办法,谁让我们是一个战壕的呢?”小老虎临走,丢下一句暖心的话。
这个全大队唯一一个单独坐在队长岗亭里做事的犯人,管着厂部的Iso。
康春园的鸡蛋
后来我知道,我这样做劳役,得罪了人。找我复印的人少了,从另一个角度讲,欠我人情从而在关键时候可以帮我说句话的人,也没了。老姜队长从此再没带东西过来复印,这方面的需求一下子没了。
“以后大家注意点啊,像你,边明存、大读枭先生,别看身体看着可以,像只小恐龙,血压高了哪天爆了就完了!裁剪组的康春园知道吧?昨天晚上吃鸡蛋,小劳动那多了一只,组长看他可怜,这么大年纪十几年官司吃下来大帐上没一分钱寄过来,就叫他过去拿。好唻!这只鸡蛋不该吃,大概激动,刚拿手里,人就抖了!马上背去总医院,昏迷不醒,到现在都没醒过来。他以前中过风的,这次复,估计要跟万来喜差不多了!万来喜是谁知道吧?就两中队以前的大劳动,判只无期,吃了十几年,开始老说自己胃痛,打菜感觉吃力,后来也没重视,拖拖拖,受不了了,一查,好唻,胃癌晚期!马上给他办保外就医,出去活了一个礼拜,七天,拜拜了!十几年官司也算没白吃,总算死在了外面,没做奈河桥的鬼!这次康春园比他还好,管他昏不昏的,不受什么罪,反正自己也不知道,还不用干活。”
消息笼罩在小组上空一整天,后有前线来报,说监狱开会,点名批评四大三中,“监狱里说这个人这么大年纪,血压又这么高,你们怎么不给他密切关注?好了,你们这些高血压啊,小恐龙、孙志庸,以后日子好过了!”雷志朋这孩子,关心别人总是胜过自己。
说的没错,当天晚上,医务犯就过来,每个犯人,不论老幼,全部重新量过,逐一登记。事务犯奚利权传达步指导的最新指示:高血压的边明存和孙志庸,以后打牌、下棋全部停掉,看也不行!这么高的血压,出了事怎么办?五中队夜执勤的组长,曹忠良,位高权重,也因血压太高,退下来了。
看来要玩真的。
事实情况的确如此,改造,就像拉锯战,一边是大盖帽、是监规纪律,头顶国徽,一边是犯人、阶下囚,是三连号四固定,胸前别着番号卡。
可惜对我来说,看病还是很难。
医务犯阮飞也在自考,还跟我一个专业,是大专,快考完了。大家都学汉语言文学,交流起来却很困难。
我身体的毛病跟他反映了多次,开始还给量量体温,后来就默不作声赏我几粒药丸,再后来,就有些不耐烦了。
“你就是感冒,咳嗽,身体免疫力差导致的。自己晚上睡觉注意点,不要蹬被子着凉,其它严重的症状也没有,你叫我怎么带你去医院看?跟你说过了,大队里面七八百号人,每个星期去总医院看病都是有名额限制的。都像你这样,生点小毛病就要去总医院看病,那医生不是要烦死了,还要不要人家下班呢?还要我们医务犯干什么呢?”
是啊,毛病既然不大,我又何必杯弓蛇影?可能真是化纤过敏,怕什么?我才二十七岁,跟收音机里“天天想出名”的罗小艺一样,还年轻呢!自己注意点,挺挺就过去了!再说了,自己不是帐上已经有了三千多块钱了吗?怕啥?有钱在,买点好吃的,毛病自然好了!好了,开唱:“我叫罗小艺啊,今年二十七啊,天天想出名啊,就来录彩铃啊!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