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不鲁斯
“恰不鲁斯!是干活好还是做监督岗好?”工场间里做衬衫,阿熊擦好大宝,带着一脸香气开挖身边的大胡子。
“啊?你这个阿熊,我看你是叫花子擦香水——穷讲究!啊?死啦死啦地!”塔利班一脸的笑容不为所动,“什么雕毛东西!谁欢喜去做谁去做好了!我就这副样子!这叫随心、随缘、随性,啊哈!”
“恰不鲁斯侬又神经病了?你现在可以装神经病啊!神经病一装,伊拉老公里就拿你没办法了。”
“册那!你以为神经病这么好装啊?你去装装看啊?累死唻!”
听说这个大胡子在看守所时真的装过神经病,房间的门签卡上,有他刚到新收监时拍的照片,头凌乱,面目混沌,还真有点像。
又动房间了,肖克利没食言,我被调出红外线房,跟这个大胡子郭耀明和鸡头华小勇一个房间。
“啊?到阿拉房间来啦?好小子,到我们这里来就是民主、自由!共产主义社会的干活!”大胡子讲话全身器官都不闲着。我依旧睡上铺,下面鸡头,斜下方大胡子。
这个大胡子,个人卫生着实不堪,衣服,很少看他换过,走近有种馊的味道。铺位上更加脏乱不堪,还好只是三号位,每天早上翻起来,留给外人看的只有一张白色的床板。
这家伙前段时间监督岗被下掉,配到小组干活,人像抽了筋,有气无力。听说一干活,他就这样子,回到监舍区,又活灵活现。
“你的番号卡怎么变成红色了?”由于他这个人好相处,我也不怕他。
“撒宁晓得?雕毛么子!骗人么子!要伊做啥?”他摘下番号卡,身体往后一倾,像要扔铅球,“老子不要伊了,老子现在不是犯人了!我是来管你们的!你们都要给我当心点啊,好好伺候伺候我,我来给你们好处大大滴……”
然而就在最近,他又要去做监督岗了,据说都是他的那个南汇老乡事务犯郭青帮的忙,队长消息布当天,大胡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爽朗笑容。
睡在下铺的鸡头兄弟
最民主的监房竟然比红外线监房还要难过,当然不是大胡子,而是那只看上去营养不良的鸡头。我睡上铺,习惯性地翻了个身,“做啥?侬待到高头做啥?”我就有点难过,但是很怪,我分明听到了鸡头坐起来的声音,大概我真的吵醒他了,尽量克制,很难过!
不多一会,我就感觉很难过了,我小心翼翼地又翻了过来,“侬还要不要人家困觉了?呆到高头做啥啦?”收封已经不少时间了,外面的世界安静下来,鸡头的叫声引来了夜执勤匆忙的脚步,我知道自己错了,收缩身体。
整个晚上,我都似乎可以透过床板看到下面不睡觉的鸡头,他正用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看着我,硕大的眼睛在夜幕中闪闪光,让我毛。身体犹如被绳子捆住一般,相当难过,这可该如何是好?常维刚虽然敏感,翻个身他还不大会叫,现在送走了日本鬼子,又请来了美国小鸡!天生敏感的我特别在意别人的感受,当我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会让别人非常不爽的时候,这份痛苦我自己大概也分享了一半。
“这房间没办法困了,天一亮,我就要求换房间!”夜半时分,我的声音也很清晰。
刁难的吴豪杰
一起因为分房间不开心的,大概还有学席组长康定雄,不知为什么,他被分到和小日本方其丰一个房间。房间分好的那天傍晚,我看到他坐在电视机后面的桌子那里面色严肃地跟肖克利理论。
吴豪杰态度时好时坏,老头子当着他的面给我点破玄机,“知道你为什么老挨师傅骂吗?因为你太不懂事!”
他拇指、食指一擦,“还不明白啊?大学怎么读的?钱!大帐!你该好好孝敬你师傅!”
“册那!侬讲啥么子呢?我是咯种人吗?”吴豪杰健步起身去追逃跑的老头子,两个人的笑声先后进了厕所。
“小币养的刚来那两年还提着个公文皮包,搞得真的像开皮包公司一样。这两年好像没看到你那个皮包了嘛?”
“有!那还不是在那里?刚来那两年我还想着外面,想着出去,外面的事,那个感觉,乖乖,一想就痛!现在好了,时间一长,就跟喝了孟婆汤一样,里面的事就想的多,外面的事情想的少了,麻的,这样也挺好!人官司吃长了,没办法!”
“做这个劳役,我尽我所能把你带好。至于你以后能不能做好,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跟我也没关系。反正你也看到了,我已经公示了,再过一个月,就该跑特了!作为老乡,我劝你,做这个劳役应该多留点心,你也应该为别人着想着想,你这里出了问题,就直接到了客户手里,到时候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的老乡组长肖克利!是男人,做事情就该有责任心。你倒也无所谓,大不了三个月不要,但人家肖克利不一样,搞不好一个劳极拉掉,一年两个月就没了,人家还有十几年呢!人家在队长面前尽力举荐你,你不能倒过来往人家身上擦烂污!”
“我一定会尽全力做好的。其实难也不难,关键是责任心要强。”
“册那!责任心是什么?是坚持!坚持是最难的东西!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对于他咄咄逼人的话,我只好强陪着笑脸。
“改造单位,一个自己生活做做好,还有一个就是人际关系,刚换了新房间,要跟人家相处好。我听说人家常维刚对你不太满意,说你半夜老看书,书翻的哗啦哗啦响,影响人家休息。”
“他对我不满意,我还对他不满意呢!我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自己那么敏感,不要在奈河桥三点三的房间睡了,去金茂君悦睡吧!那里八十八层,安静的很!”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话,不过老乡吴豪杰只是听,边听边笑,看的出,他还是蛮关心我的。
“还有那个鸡头,简直就是常维刚的徒弟,我睡觉翻个身他都睡不着觉,你说这以后该怎么睡一个房间啊?我得去找肖克利,把房间再换一换。”
“对伊侬客气啥啦?实在处不好就找肖克利换啊!”有吴豪杰支持,我胆子大了。
晚上打电话,地点就在南部中队部,到那看到老狐狸正从里面走出来,他穿件深灰色的长袖囚服,表情严肃,我看到来队长一个人坐在里面,天气凉了,一杠三星的肩章在浅蓝色衬衫的衬托下,竟感些许有些单薄。
有了对付鸡头的办法
肖克利对我已经厌烦,“侬咯大学生怎么会有噶许多事体呢?这个房间困不好,那个房间又困不好!你让我怎么个安排法呢?”
“不是我自己睡不好,是我无意之间影响了别人休息,我觉得这样很不好,我应该考虑别人的感受。”
“我现在只知道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我,他们也没一个人来找我吗?我看就是你自己不好!怎么会有这么多替别人着想的事情呢?你替别人着想,谁会替你着想!”“就不能再换个房间吗?这个鸡头,我实在受不了他了。我怕到时候两个人矛盾激化,真出什么事,对大家,对小组都不好。”“先适应一段时间再说,尽量自己克服!我跟你讲不适意的人多唻!康定雄也不是不适意,怎么啦?还不是一样要睡在里面!你讲鸡头,你怕他什么啦?以前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困在他头上,不是都困得好好的?只有侬一噶头来寻我!你该怎么睡怎么睡,他要叫你让他去叫好了!真要是划起手势来,我看他不一定划得过你!”
苦口婆心说不动铁石心肠,倒有些被他说动,是的,我怕他什么呢?他大官司,我小官司,我怕他什么呢?于是晚上,我就少了顾虑,下面有叫声,我带上了耳机。我要试着走出自己敏感的恶习,走自己的路,管你怎么说!
“咚、咚、咚!”我被敲床板的声音吵醒,赶快拿掉耳机,“侬老是翻身做啥啦?”“我睡觉就是翻身多一点,没办法,二十多年习惯了,一直这样请原谅。如果您受不了,您去找组长或者队长换房间吧,这样可以吧?”台词早就准备好了,背的鸡头像抽了筋,倒在床上,这家伙不知从哪里也翻出来一副耳机。这个世界太平了。
是的,我又何必太在乎别人的感受?我这么在意别人,有几个会来在意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