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本,你还在跟自己过不去吗?你不吃,把你那份给我,我要吃的!”
常维刚的挑衅,这次小日本并没有配合,“你吃好了。”他语气很淡,飘然离开,袖子上一块黑色纱布随风飘动。
……
真理代言人
常友来并没想象中的刻薄,只是比较酸。起码生活上的困难,只要张嘴,他都是能帮则帮。这个秃了顶的老家伙,还有点上路子。
“你在这能有多大自由,那得看你有多少资本!你这个刑期,最多也就三个月,别的不要想!吃官司,把身体养好,吃吃喝喝是真的!不要说自己不要大帐,那是你还没吃够那个苦头,清高顶个屁用!你的肚子会逼着你妥协,有一点办法都会去要钱,骂爹骂娘都可以!”
“说的太绝对了吧?”
“完全都是真理!人在里面,跟要饭的狗一样,没有任何区别!看你顺眼还给你,不顺眼的饿死你活该!除了你老爹老娘,没人会心疼你!我给你举个例子,电视大课里说的,有个四川籍犯人在南浦监狱吃官司,他老娘千里迢迢赶来,在监狱附近捡垃圾来供养儿子在里面的花销!还有,就在我们奈河桥,有人在接见的时候因为没给打钱当场破口大骂!你说生这种狗东西有什么用!”
“想穿了,人跟人的关系还是相互利用!你利用我,我利用你。我儿子来接见,我跟他说你要是觉得你老子现在还有点利用价值,你就来!觉得没价值,就不要来烦老子了!老子没你这个儿子!”
“你儿子今年几岁啊?”
“十四岁!跟老女人生活在一起。”
“他们不是说你离婚了吗?”
“你还大学生呢?说这话不等于放屁吗?!判无期的人,你小组里面去问问,有几个不离婚的?无期!什么叫无期!遥遥无期!坐穿牢底!女人是什么?好女人听说也有,我是没碰到!我碰到的都是:你太把她当回事她就不把你当回事,你不把她当回事她倒有可能把你当回点事!”“您老人家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啊?”“难听?我说的算好听的!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吗?跟畜牲有什么分别?想想有些地方还比不上动物,比不上畜牲!所以我喜欢看《动物世界》,你吃我,我吃你!”
曾经一个房间的俞宏兵,是老头子的本家,也是无期。“您今年几岁啊?”,看着他一头的白,我有些好奇,“37岁!官司嘛吃了八年多了,还有七年要吃!”“也是无期吗?”“无期啊!不是无期谁会吃这么长时间呢?”无期,在这里是个美妙的字眼。不知道为什么,来这几个月了,还没看到听到大队里有无期最近要出去的。
“我能不能冒昧的问一下,跟我睡一个房间的那个俞宏兵他是什么事情进来的呢?他跟我说他是无期,有点好奇。”私下里,我瞅住了一个机会,问老乡吴豪杰。
“俞宏兵?强奸,绑架!无期!这个人你要当心点,跟他说话,给自己留个心眼,我跟他打交道五年多了”,吴豪杰坐在自己的劳役位置上告诉我。“不会吧?我自学考试报名,还多亏他帮忙呢!”“你年纪轻,这里面的事情你不懂,好好学,管好那张嘴!你是我老乡我会骗你吗?我都马上要出去的人了骗你干什么?你要是不相信我还来问我干什么?”看我一脸恭敬,他又恢复了平静,“我在这里六年了,这个狗头鸟什么德性我不知道?他人是聪明的,但就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喜欢搞小动作!贪心!他以前做小劳动,为什么不做了?每天打饭,先给自己打一碗肉放起来!时间长了嘛大家都知道了,队长就不让他做了。你那个老乡肖克利,不是被他搞掉一个劳极?多吃一年多官司!这样的事多呢!”
“肖克利被他搞掉一个劳极?”
“是啊,我刚来的时候,他已经摘帽了,想冲劳极减一年两个月。那时候肖克利刚来也想摘帽,小组里劳极名额不够,肖克利干活手势快,队长原来是准备给他的。这个狗头鸟干活也可以,但他耍小聪明,不卖力,所以队长也不喜欢他。只是他喜欢给上面打打小报告,所以还是有利用价值的。那个时候地下航线搞的很厉害,肖克利接见的时候让家里送了几百块钱现金过来,在里面搞名堂。这个狗头鸟就打小报告,中队长拉开肖克利的内务箱,抄出来四百块现金,当年劳极拉掉!他狗头鸟就上了!所以这个人,关键的时候他会出卖你!”“我看你跟他平时关系还不错,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故事。”“他是伤害不了我的!所以我也不怕他,但我必须要防着他,必要的时候提醒他。”吴豪杰讲到这里,有些自得,又若有所思,“其实他这个德性,最后害的还是他自己。他大帐上为什么会有四万多块钱?那是他老婆离婚卖了房子寄给他的!以前他基本上也是个三无,一年到头能有几百块钱进来就不错了。他老婆提离婚,他说离婚可以,孩子我不要,房子要卖掉,把一半的钱打到我账上,这样才肯签字。他家里面兄弟姐妹不少,我看这么多年也没有哪个过来看过他,给他账户上打钱的!这都是自己做人做出来的,能怪别人吗?”“这里面判无期的好像差不多都离了吧?”“是差不多都离了!但你要看是怎么离的!”他指了指旁边,“那个秃顶的老头子,嘴巴像个大粪池,但是人心眼不坏。到关键的时候,还能帮你。他就是太要强!当然作为男人,这也没什么不好!他跟老婆离婚就是另外一种样子。他老婆死活不肯离,他逼着她离。结果那个女人现在还跟他儿子住在他们以前的家里,每个月还会过来看他!等于没离!”
……
“假如我是被害人”
许爱平最近经常借上厕所的机会过来,一张桌子并排坐着。
“来,先把这个梨子吃掉!这个洗好了,还有三个没洗,一会你拿走!”
许爱平告诉我,我们小组那个大胡子悄悄给了他几盒罐头,他不要,大胡子硬要给。
“我听说我们监舍区外面宣传板上的“假如我是被害人”系列内容都是你想出来的?还在整个监狱推广呢,不简单啊!”
“这是3月份给监狱长的信里写的,没想到监狱长看了后真的很重视,批示教育科予以推广,各大队执行。领导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你也写过监狱长信箱啊?我也写过,但这个东西在这好像不太受欢迎啊,写了两次,搞得小组里像怪物一样看我了。”
“不是不受欢迎,是很不受欢迎。我写过好几次了,到后来英中和老胡都找我,说不要写了。有事可以跟他们说。我又不能跟他们说,都跟你们说过了,你们只是听听算数,根本没见行动。”
“我们写监狱长信箱,目的是什么?我觉得,是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把无谓的时间都浪费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上,为了让自己的官司吃的舒服点。我想有自己的一片小空间,让自己在完成自己本职劳役的同时,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为将来着想!所以对我,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调到九号监去做教员。同样是改造,吃官司,凭什么洋差都要被他们霸占?”
“我写信的目的,不是为了讨洋差,我做烫工,老胡对我是可以的。我来第二年就给我一个劳极。付出还是有回报的。我只是觉得在这个地方,有些东西想不明白。我知道人家不是有意跟我做对,但是我心里堵得慌。大家吃官司,身上都有恶习,恶习不改,官司不白吃了么?将来怎么办?所以我想真的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大家深刻地认识自己,现自己,改正自己。”
“我没有你那么高的觉悟,我可能比较势利,我只想为自己,我觉得他们那些人,已经自以为是,无可救药了。”
“不一定!其实大家本性都差不多的,我相信只要方法得当,一定可以感化他们!这里有张报纸,你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
许爱平给我的是一张不久前的《大墙内外》,这是监狱管理局行的改造宣传报纸,上面印着“内部刊物,免费赠阅”字样。他写给监狱长的信赫然在目,监狱长看到后大概很受感动,于是转了过来。是的,领导非常重视,在半年度的大队讲评大会上,大队那个很厉害的叶大就点名表扬了他:“三中队的犯人许爱平,在这次的‘假如我是被害人’控诉大会上,以身说法,感情非常真挚!我讲啦,这样的犯人,本质并不坏!我们一定要给他们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要让像许爱平这样真心想要改好的犯人把改造的路走好,争取早点出去!”
许爱平以他特有的真诚打动了大墙里的许多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再麻木的心灵也许都有它苏醒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