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的改造经
老谢是个幽默的人,虽然被判十五年,依然保持着对生活的乐观。
“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监狱里面一样有快乐,还少了不少外面的烦恼。”话虽这样讲,他还是时不时地向我们倾诉着生活的苦楚,“都是为了生活所迫,谁不知道大咽害人,谁不知道贩大咽是在玩命?没办法啊!”虽然话不投机,但是我仍然乐意做一个静静的倾听者。
“吃官司苦不苦,看人!我在辛姜吃了那么多年,一样感觉不怎么苦。那个时候几个景查都是我朋友,后来他们到江海办事来我这里,我请他们吃饭,大家客客气气。景查也是人,而且监狱里的景查,跟我们犯人一样,都不是正常的人。你要是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来想问题做事情,那么要吃亏了!但是你如果跟他们沟通协调好了,那么很多事情也好商量,他们也是来拿工资的,你以为呢?所以我这么多年改造下来,感觉改造嘛?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差不多就好!”
“你们两个现在官司才刚刚开始,以后知道的东西会很多”,老谢话锋一转,“不要老是想着跟别人比!这样下去你的官司会越来越难吃!吃官司,为什么叫吃官司?官司就是用来吃的!这我们老犯人都懂的,吃官司图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能吃的好一点么?再混个洋差,有减刑不要少我的,好了,结束了!但是你想过没有,老公里天天教育我们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他们高高在上,这些话问的我们一点底气都没有了。老公里说你们都是犯人,这里只有特殊的劳役,没有特殊的犯人,但是你想想,这可能吗?我告诉你,虽然奈河桥我待的时间不长,但是我敢肯定,这里的改造肯定也是做死天天拼产量的,闲死天天手插口袋里的,没办法,官司单位!”
我有些懵了,老谢说这话,到底是在泄,还是在洋洋自得。
老谢讲得头头是道,但在我眼里这里并不太平。就这一个小小的楼面,每天都会有大大小小的冲突生,就像今天,管理我们房间的那个文质彬彬的眼镜组长又和那个矮而壮的组长吵了起来,情至深处,口水横飞。至少在新收监,这样的事情是少而又少的。这里新收的犯人在房间里静坐,给了足够的时间休息、想心事;带新收的每天除了开饭和偶尔才有的活动组织,剩下的时间就是看报纸走棋看电视。洗碗由新收包了,倒马桶由新收包了,搞卫生由新收包了,就连给他们铺放被褥,新收也包了。就是这样无所事事的环境,争吵声却此起彼伏,真的搞不懂。
“奈河桥这地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我84年来的时候,搞路子是老结棍的。现在听说是文明官司,不好打人,也不好骂人。”“我们刚来那天那个大金牙不是说要房间里搞搞清爽吗?”这个大金牙给我的印象总是武力解决一切。“他这个人蛮好的,大学生你看不出来吧?他是黑社慧出身,无期徒刑,吃了快十年了。”
顺着老谢的指引,我果然现这个大金牙的几分可爱与行侠仗义之处,譬如他会考虑到老谢一头的白而把他安排在房间里的一号位,也就是下铺,他还会把自己没吃完的真空给老谢送过来。“谢永祺阿老官司了,年纪阿不小了,刑期阿不小,以后自噶改造要当心啊!以载改造形势不像老早。”
对面有人自杀
“昨天夜道四号监有人自杀拿晓得吧?”
“哪能会的不晓得呢?”
“脑子瓦特啦?自噶弄特自噶?”
“刑期太大!好像判了只死缓,身体阿有毛病,出不去了,咯能咯阿蛮好,长痛不如短痛!一了百了,官司阿不要吃了!”
“伊倒是解脱了,伊拉活着的犯人要跟着伊倒霉了要!”
自看守所到现在大半年下来,江海话我已听出了门道。
有个叫高长宽的胖子用水回来,这家伙跟我一起新收监来的,听说他官司很大,脾气也不小,我告诉了老谢。
“侬阿是江海人啊?啥事体?”
“大烟!贩大咽!无期!”
“阿蛮结棍呃,我阿是贩大咽,判15年。前两年刚从辛姜回来。”
“我从南浦出来半年不到就抓特了!咯趟两公斤大咽窝里向搜出来,伊拉敲我非法持有,要是贩卖,就打特了!”高长宽晃荡着离去,话语之中不但没有应有的凶恶,反倒有点贴心。
幻想渐入佳境
我的幻想,开始渐入佳境。我每天都会沉醉在幻想之中,甜蜜而幸福着。想起水玥,我的心头不再伤感失落,让一切随风而去吧!我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我,她也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她,尘封过去。想到这里,我睁开眼睛,我坐在房间的最里面,直接面对我的是翻铺的铺位,翻铺上形象地画着一只手,大拇指正在微微向上翘起,惟妙惟肖。我听说奈河桥人才济济,果不其然。都说手难画,能把一只手画成如此栩栩如生,我也要翘起大拇指了。
对面的四号监,一有机会我就会注意那里,那是我目光所及唯一的风景,每次都想看看何峰的样子,一排排的缝纫机,一条条的流水线,一张张的忙碌面孔,一天天的相同时间。如果被分到那里就惨了!要么我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要么我没有一点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必须做出一个选择!皮肉之苦,希望你来的更猛烈些吧!听老谢说,被那个电警棍电过之后人的免疫力还会有所提高。
每个礼拜洗澡一次,就是在那个底楼的小房间里,三个人一只水龙头,每个人两分钟,监狱里时间那么多,这次一点都不慷慨。洗澡回来的路上,可以看到一个“大墙内外”的投稿箱,几次我都有一冲过去把放在口袋里的稿件丢进去的想法,但是前后左右都是人,规定要按照规定的路线行走,又一条监规伤害了我。
今天劳役犯为我们每个人开了大帐,“只能够开生活用品,吃的东西现在不要想!”
阴气
近日经常可以听到“阴气”这个词。听老谢说,这座监狱是一百多年前英国人建的,当时建筑并不多,后来到了3o年代,又拆掉重建,扩建许多,有了现在这个样子。
“房间里是照不到太阳的!你算算看,一百年了,每个房间关死过多少人!”
“这里的房间,你每天睡一间,全部睡下来,要十几年!十几年!我们八十年代到这来的时候,样子跟现在不大一样,那个时候没有床!都是睡在地板上,一个房间睡三个,跟现在一样,混得好的睡两个!当然,这跟外国人当初设计的时候睡一个人是不一样的,既然归中国人管理,那就应该有点特色嘛!”
“我在新收监的时候听说这里晚上睡觉不能小便,便很有些怕,现在看来每个房间都是有马桶的嘛?这点倒不用担心了!”
“瞎讲!我84年来的时候马桶就有了!不过房间里面三个人,混得最不好的那个每天晚上要搂着马桶睡觉!要是另外两个人有一个前列腺不大好,滴滴嗒嗒的小便就会不小心滴到你头上来。”
卞老师
监狱是个学习的好地方,每天我都能看到曾经管理过我们房间的那个劳役犯坐在窗台下看书,他讲话一直文明有礼,所以就有人喜欢有事没事找他说话。
“卞老师,你看我四十几岁年纪,江海的监狱差不多要让我待过一个遍了,你懂的多,教教我怎么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卞老师和颜善目,十分耐心,他告诉老官司要保持一颗向善之心,“知足尤其重要!”
卞老师还要高谈,老官司却悻悻而走,“卞老师你这么知足,又这么善良,请问他们人民景查为什么还要把你抓进来?”
这个卞老师,赫然是砝伦公修炼者,怪不得看他面相似有一股混沌的凶邪之气。
人过留名,何峰的大名,最近常被劳役犯提起,大金牙每天都要站在窗台前与对面楼里的他手语交谈,直到何被人叫走。
元卿
夹杂在管理与被管理中间的一个人很快进入了我和老谢共同的视线,他个子小小的,皮肤有点黄,脑袋有点不太协调的大,老谢叫他“小萝卜头”。
怪不得说话如此彬彬有礼,原来“小萝卜头”也是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
他负责给大家端饭,就是把老大们打好的饭碗端到监房里来,“咯饭碗有点烫,当心。”他的话虽温暖,但是老谢却一口咬定他命运悲惨,“你看他一脸的苦相,还有他那讲话的语气,肯定是跌过大跟头的人!”这个人名叫元卿,据说被判了11年。
又过了两天,“你知道这小子是干什么坏事进来的吗?杀了他老子!”老谢迫不及待地告诉我。
“啊?不会吧?看他那副样子,不可能吧?”
“当然应该是不小心吧,应该有情节的,否则也不可能只判11年。”这话也对,他一脸的苦相,想必一定有无尽的苦衷,但是这事……
我注意到他番号卡上的照片日期,他是跟何峰同一天到新收监的,现在既然他还在这里,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有花头,但是看看,又不太像,所以对于他为什么会夹在劳役犯与新收犯中间,我和老谢又有了各种猜测。今天,从另外一个劳役犯那里算是得到了答案。“他是分下去又被退回来的!”看他落魄的样子,我突然间就有了潮水般的同情,同时还有一股子可耻的庆幸在心头升起。
对于老谢的猜测,我不置可否。他一定有自己说不尽的苦衷,谁能理解他?谁能接受他?又有谁能真正做到不计这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前嫌呢?我在思索,现在或者将来,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这样一个人现在已经出现了,这就是那个背有点驼的老头子劳役犯,我注意到他经常会把自己的真空包装让元卿去帮他烫好,然后慷慨地给他一半。这种做法,不同于同样是与民同乐的那两个香港人,香港人是什么事都不做,整天就是俯卧撑、跑步,汗水浸透的衣服、吃完的饭碗、睡脏的被套,都让那个个子小小的四川解决,代价是饭桌上加一双筷子。这个驼老头就不同,他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想起叫元卿去做事情,平时都是自力更生。“让老头子认他做干儿子倒蛮好,这个老家伙无期徒刑,年纪又大,听他们说诈骗1ooo多万,外头的钞票肯定多到用不掉!”老谢也有一副成人之美的暖热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