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猪头对我们起了政治攻势。
一天的板凳操下来,四肢易主。黄昏的夜色终于来临,距离休息,又近一步!
“第一天来给你们看的宣传片里就有,主动交代余罪,可以得到法律的从轻或者减轻处罚,甚至免除刑事处罚!我告诉你们,不要抱侥幸心理,尤其是那些结伙作案的。我这二十几批新收带下来,判决书不知道看了多少!同案犯这个东西,肯定会出卖你!你现在不说,他被抓起来的时候,他被送到监狱的时候,就会把你说出来!不要说他们不讲义气,这就是人性!尤其是你的圈子里有大案子的人,现在讲出来,你马上可以以最快的时间减刑,最快的时间回家!”
检举揭这个东西在看守所墙上贴的那张纸上早已讲得明白,每个人在入狱之初也都接受了生动的教育,虽然胖猪头讲得天花乱坠,但是整个监房没有一个人肯出卖自己的朋友,更没有人肯交代自己的余罪,而且,从李明和章军这两个老官司脸上,我还看出来一丝鄙夷的微笑。
“现在一时想不起来没关系,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分,从现在开始,想出来的,东西写好交给我,我认为合格,上床睡觉。想不出的,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睡觉!”胖猪头果然有对付我们的方子,他这一针把大家打得骚动起来,抓耳挠腮。胖猪头也没睡,他铺位摊好,斜躺在上面看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有人受不了了,也终于有人可以上床睡觉了。看来不做坏人今天晚上是没有办法睡觉了,我拿出纸笔,写上了两个案子:“看守所同押犯刘东东,曾经对我说起他曾经偷过原单位江海英华达有限公司的苹果Ipod两只。”“看守所同犯汪桂良,听同犯讲,他在江海某处房屋里藏有海洛因近一公斤。”
……
“你的这第二个事情,具体地点还能想得起来吗?”刘东东的两只Ipod显然没有对胖猪头的胃口,但也许大概态度可嘉,胖猪头赐予我一种平等的语气。
“我努力地想过,只是听说这是他租住的房子,具体在哪哪里知道。”
“上床睡觉!”
多么温馨的字眼,我没想到这一次精明的猪头是怎么被我丰富的想象力给欺骗的,总之是他认可了我的纸条。今天不需要静坐!
接见终于来了。
4月17日,春寒料峭,天气阴冷。早上出工不久即被叫去,中队里的那位邵指导已经站在门外,他身穿冬警服,肩上的一杠三星寒光闪闪。看着他的一脸威严,我便双手抱头,身体抖,感觉自己闯祸了。
“谁叫你抱头的?蹲下!”邵指导一脸铁青:“你现在家人已经来了,就在隔壁!”,他指了指对面的接见室,“但是有一件事,你要老老实实交代,听到没有!”
我隐约感觉,一定是我的那封信出事了。“生活做不出,闲着没事干了是吧?监狱长信箱写了没有?”“写了,是我写的。”我从语气之中听出了杀气。“上面写的东西是真的吗?啊——?”“不,不,不,这个,是真的。”“他怎么打你了?你给我老实交待!”
“据我所知你在房间里很不老实,房间里面没几个人跟你合得来。要是要证据,马上就有很多人过来作证!”“其实组长他也是为我好,只是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我连上厕所都尽量憋着,还是没有按照要求做出来……”“我老实告诉你,我已经看过你家里人了,他们千里迢迢赶来,就是想看看你这个不肖的儿子,你现在跟我不老实,还想不想接见了?”“我想接见!我跟家里人已经八个多月没有见面了。”“想接见还这么不老实!他到底怎么对你了,说!”
我蹲在那里,前面是一脸威严的邵指导,此时此刻,我明白了阶下囚的滋味。
“咯叫啥?32451,黎晓风是吧?出来了吗?”一位两杆三星的老警察走了过来,“让他们再等一等,咯小赤佬要事体,阿不老实!”邵指导厉声对我说道:“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事情的经过老老实实告诉我。再不老实,就不要接见了!”
“报告邵指导:我活做不出来,组长拿着老虎钳敲我的头,还有辱骂我的家人。他骂我没关系,但是骂我的家人,我受不了!”
……
邵指导法外施恩,我还是见到了我的家人,给我机会。接见室就在工场间的隔壁,进去之后,里面是一排一排的玻璃墙,透明的玻璃两旁,一边是笼子里的鸟儿,一边是三个座位,两部电话。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倾诉衷肠。按照老景查的指引,我很快现了父亲和姐姐的所在——母亲竟然没有来!
拿起电话,输入番号,那边就传来了父亲苍老的声音:“小风你在这里边没受呗?”“没有,咱家里都是受那个电视的影响,这里是江海,管理文明的很!连说脏话都不行,就别说打人了!”
父亲隔着玻璃墙告诉我,人生的路是坎坷不平的,要经受住考验,引以鉴戒,俗语说得好,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要永远记住主席在《为人民服务》一文中的几句话: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姐姐早已泣不成声,我想一定是我的光头引燃了她的神经,“你待里边要啥你说!别管是啥家里边都一定想办法给你送来。你这以前的衣裳,都给你带过来了!”
一个有一米多长的黑色包裹老老实实地躺在父亲和姐姐身后,我很快现,他们两个人眼睛周围,都有巨大的黑眼圈。
“这里边啥都有,吃的比咱家的还好嘞!天天都有肉,还有肉包子,桃酥饼!我这里边啥都不要,也不要钱!那包裹就带回去吧,一件也用不上,上次在看守所送的衣裳现在都还在,这里边不让穿自己的衣裳,都是统一的制服……”
父亲和姐姐回去了,目送他们两人拖着巨大的包裹吃力地走下楼梯的身影,这一次,我抑制住了自己的泪水,我突然之间就变得坚强,是的,我一定要坚强,后面,还有不知道多少的苦头等着我去吃呢!跟在看守所时的告密不同,这一次,我不知怎的又错了,我现在的身份,是一只既想做表子又想要立牌坊的“小赤佬!”
父亲并没有听我的话,我很快就收到了他留给我的4oo块钱,还有几本书,另外有一只白色的硬面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那熟悉的字体。
“人生最大的苦难就是不能认识自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生最大的病痛就是放纵自己的欲望!”秀丽的字体一勾一划,皆上心头。此时,我顿时感觉,自己和父亲的心灵距离,是如此之近。而现实之中,我们二人又是如此之远,至少在下面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已经年过六旬的父亲和深牢大狱之中的我,天涯岂止相隔。
过了几天收工回来,苏警官也把我找了去。
“这几天我不在,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说那个监狱长信箱的事。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跟我说,他们做的不对我会找他们,不管是谁!但你要先告诉我,我不给你处理,你再去写那个信箱不迟。你不知道,你写了那个信之后,我们整个中队都很被动。所以希望这件事能够引起你的注意。”与他的顶头上司对比鲜明的话真真打动了我,我忏悔了自己的不是。这一次,我真的给苏景官惹来了麻烦,他却并未责怪我。
“还有,你父亲回去以后,来了一封信,信里说他已经安全到家了,希望你能够放下包袱,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监狱长信箱的原因,这几天胖猪头在劳动上已经不再苛求于我。甚至,一有机会他还要把我踢的远远的。
这不,今天小组被拆成了两半,我和李秀锦、黄梦梁三个人,就被配去做香。
做香这个活计,已有耳闻,今天领教。很简单,一叠塑料包装袋放在身边,伸手到满筐的香中抓出一把,数出4o根,装进袋子,完了!
这个活苦不堪言:太脏了!手上、脸上、衣服上,很快沾满了五颜六色的灰尘,而且每分钟要数几把,或者说数一把要几秒钟,都有着时间限制。全身高度紧张的我忘记了无处不在的灰尘,只觉别人身上脏,不觉自己身上累。
“草我亲妈妈的我再犯罪!”旁边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是啊,这样的活要是做上几年,人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是不是侵犯人权?这样下去会不会得职业病?得了病会不会给我们及时治疗?治得不好会不会给予赔偿?一个早上,我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这些问题。
度自然没有达标,但是天公作美,到了下午,胖猪头就说做香不要去了,改去给吊牌打结。吊牌一刀刀放在那里,都是机器切好的,连吊牌孔都还留在那里。打结的功夫全在手上,一根线到了他们手上,伴随着一个优美的姿势,结就成了。
“笨笨,过来!”没错,是胖猪头在呼唤我。
“看到了吧?拿着这根枪!”他一手一根牙签,一手一张吊牌,“你是打洞进来的,现在给你挥特长,把吊牌中间的那个洞给我打穿,注意,一定要捅破,别再搞未遂了!官司还是一样的吃!”
很好,一份众所期待的美差就此落入了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