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喜欢收集茶具,时常抚摸擦拭,直到某天,最喜爱的那只茶杯开口与我对话,我吓了一跳,不慎将它打碎,彼时只觉得惋惜。
很多年后,歉意才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
“小海今天晚起七分钟了……”
松打了个哈欠,“多睡几分钟而已,有什么关系。”
萩白了松一眼,“小海可从来没有起晚过!”
思量再三,萩还是决定去看看。
他敲了敲门,轻声问:“小海?”
片刻后才传出一声回应:“……萩?”
萩松了口气,却没能完全放下心,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不,别担心,我没事。”
房间内,不知漾山海捂着额头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两位式神一远一近站在门外,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过来。
包裹着式神身体最外一圈的灵力如同即将沸腾的水一般隐秘地翻涌,以对他来说最直观的方式阐述着情绪波动,不知漾山海安抚道:“抱歉,我起晚了。”
松站在更远一点的位置,开口倒是赶在萩之前,直截了当地问:“没睡好?”
不知漾山海摇摇头,神情严肃了几分:“我做了个梦。我不知道那是你们两个谁的梦,或许是你们之中的一位经历过的事情,也有可能是……”
他顿了顿,轻叹道:“……死因。”
除妖师们大多追求更加强盛的灵力,但以他亲身经历来看,过于强大的灵力也是一种负担。
陷入沉睡时便有所松懈,偶尔会有路过或找上门来的妖怪的记忆流入脑海,而妖怪的记忆大多光怪陆离,童年时就总是做一些噩梦,挣扎沉溺于中却迟迟无法惊醒。
即使好运地不受妖怪影响,睡梦中,周遭的事物也可能被他身体逸散出的灵力影响,在还无法彻底掌握庞大灵力的年纪里,任何东西都有可能为他造成困扰,他也无法保证下一秒不会给其他人带来困扰,所以往往孤身一人。
当年他选择隐居至此,其他契机暂且不谈,继承祖宅的同时得以远离人群是原因之一,他后来也的确因此鲜少与外界接触,不过八原的妖怪比东京多,妖怪们带来的干扰也随之倍增,他便在老宅周围的樱花林内画下阵法,隔绝了与人类和妖怪的接触,求一隅清静。
昨晚的梦太过真实,噼里啪啦的燃爆声和血肉骨骼被灼烧熔化的感觉仿佛还未褪去,他不知道前一晚流进梦境的是属于哪位式神的记忆,又或者其实两者皆有。
不知漾山海并未急于让式神去搜寻记忆,对于前尘过往皆忘的灵体来说过分执着于记忆十分危险,他照旧平静地过完了这个清晨,直到阳光融化了院里松树上的积雪,他才邀请两位式神在茶室一同坐下。
为了欢迎松加入这场过去只有两只茶杯的品茗,他特意拿出了一套心爱的茶具。
萩站在不知漾山海身后探头看了一眼那套茶具,恍然大悟地说道:“是这套啊,难得见你拿出来用。”
余光中注意到松看过来,不知漾山海转头笑着解释道:“因为很喜欢这套茶具,所以才不太用。”
松翻看茶杯的动作刹那间柔和起来,他多看了两眼那只茶杯,除了精致以外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拄着下巴随口道:“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用?一直收在柜子里不就没意义了。”
不知漾山海和萩对视了一眼,萩耸耸肩,在矮桌旁盘腿坐下,意味深长道:“你也不希望吵醒你手里的茶杯对吧?”
松动作一顿,震惊地看了一眼捏在指尖的茶杯,差点没拿稳,原本冰凉的茶杯一下子变成了烫手山芋:“等等!!什么意思?!它是活的吗?!!”
不知漾山海无奈道:“萩……”
萩轻咳了一声:“目前不是,不过小海再多用几次,它就有可能催生出属于它自己的‘灵’。”
萩看向正在泡茶的人手旁摆着的那只茶杯,认真将上面的花纹记下来,“如果以后还会用到这套茶具,那小海就不能再用这只茶杯了,得换只没用过的才行。”
萩又转过头,凑近松手里拿着的那只茶杯看了看,笑道:“是小海上次用的那只啊,原来在你手里,还真有缘。”
松莫名觉得手里那只烫手的茶杯变得更烫手了。
“虽然上次用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不过还是得注意不要连续重复使用才好。”
不知漾山海抬头时才注意到松表情不太对劲,他安抚道:“别担心,大多数物品不会这么快化为生灵,这套茶具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哪怕一直放着不管几百年后也会苏醒,只不过被我使用过后会加速催生,我不想卷入更多因果中,所以才会注意不要让它们太早醒来。”
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对妖怪和灵体这类词汇都还带着陌生,仅停留在非人类就是鬼的层面,在他的认知中,自己现在也是个鬼魂。
松将茶杯放下,看着还在进行繁琐的泡茶流程的大概如今可以称之为“主人”的人,突然问:“我们把你卷入因果中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不知漾山海的第一反应是,松似乎对把自己和萩捆绑在一起十分理所当然,但松明显是一个更加注重个性和自我的人。
值得在意的是,萩对松的接受度也高得惊人,四年前萩刚刚来到他身边时,虽然善谈热情,但会时刻注意着拉开距离,亲近而不亲密。
他和萩是随着时间才逐渐弱化距离感建立起信任的。
对上松的视线,不知漾山海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忘了回答,“染灵并非你们本意,与其说是我被卷入进你们的因果,不去说是你们被卷入了我的因果中才更加贴切。”
松收起原本懒洋洋的姿态,正色道:“你说的那个染灵的原理我不太懂,因果什么的我也不太懂,总之就是缘分吧。”
“相逢即是缘,无论是对我们中的谁来说都是这样。”萩笑着提醒了一句,“茶快凉了哟。”
萩的话暂且打断了这个走向略微妙的话题,一人两灵开始安静地品茶,只有极其偶尔出现的茶杯拿起放下时清脆的声响打破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