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她的笑声,那一瞬,他感觉原本暗无天日的世界突然投射进来一束光。
活着好像也不全是痛苦和折磨。
他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可是,当他身子稍稍能动弹,正激动得想要去阮家老宅找她的时候,舅舅找来了。
为了留下宁王唯一的血脉,他已经用他的亲生儿子顶替了他的身份赴死。
不会再有朝廷的追捕,但他身上的血债又添了一笔。
彼时,舅舅已然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成了相国寺的高僧慧明大师。
恰好那时候三皇子命悬一线,他父王昔年恰好对珍妃有过援手之恩,在他舅舅运作下,洛司寒身死之后,他成了洛司寒。
本就是冷宫不受宠又体弱多病,常年不见光的皇子,除了珍妃身边的老嬷嬷,哪里还有什么人知道真正洛司寒的长相,再加上他们也是堂兄弟,容貌都承自洛家人的骨相,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逐渐长开,一开始还需谨慎遮掩,后面他已经彻底融入到这一身份中。
他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人,见不得光的身份。
哪怕一步步走到阳光下,走到如今的地位,却依然不敢对她生出什么奢望。
他生死无畏,但他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的身份一旦被揭露,会牵扯到她。
所以,明知道她是谁,她在哪儿,这些年他从不敢靠近,唯愿她能一生喜乐无忧。
可是,那一日青云山脚下突然停在他身前的马车,看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娉婷少女,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本来就是为了将二皇子算计进去才故意受的伤,其实没什么大碍,可是,看到她的关切和询问,他鬼使神差的就应了下来,跟着她去了镇国公府。
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但是他的实际行动却一次次脱离掌控。
在温泉山庄,为了给她出气,也为了护住阮家,他重伤了太后,提前拉出来周允贤,打乱了他们原本针对周家的计划。
因此才叫一心想着复仇的舅舅笃定他这么多年迟迟没有行动的根源是在阮南枝身上。
他以及那一帮极端的宁王旧部认定阮南枝是红颜祸水,只会阻碍他复仇的决心。
他们觉得,她该死。
可是,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在他眼里从始至终,都唯有她一人。
伤她的,害她的,算计她的他们才是该死。
哪怕是他的至亲舅舅。
他从未觉得举旗复仇是应该的。
只是因着他当初舍子相救之恩,所以他容忍他这么多年,看到他虽然有一些小动作,但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翻不起什么浪来。
所以,他可以隐忍不发。
可在他们设计伏杀阮南枝的那一瞬,他们之间的亲缘尽断。
阮家的那场法事,是他们给阮南枝设计的必死的局,他无奈之下才将人半路劫走,这一次从秦素衣的出现,到这一路的追杀,虽然是他舅舅的算计,但也有他顺势而为想要将计就计替她拔除这些隐患,将其一网打尽的反算计。
洛司寒将这些过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说给了阮南枝听。
但是关于自己对她那些近乎卑微的奢望,他并未言明。
只在最后哑声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阮姑娘若是不信……”
还没等他说完,却听阮南枝笃定道:“我信。”
洛司寒有些惊讶,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阮南枝。
在对上她那双清澈明亮仿似能照得见这世间所有阴暗和污垢的眸子的一瞬,他又心生惶恐。
那一瞬,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犹如修罗在世,从不手软的洛司寒竟不敢看那样一双眼睛。
他拢在长袖下的手也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
无论他抱着怎样的想法,他是宁王之子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这一点更改不了。
阮南枝恨他也在情理之中。
就是因为害怕面对这样一幕,所以他才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对不起……”
洛司寒别过了头去,虽然艰难但还是一字一句道:“我的身份给阮姑娘添了麻烦,我很抱歉,若你介意……”
他可以想办法取消婚姻。
可是,后面的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一刻,洛司寒感觉自己好似被放在了断头台上,等待他的是判官落下的斩杀令。
然而,阮南枝却迟迟没有开口。
对洛司寒来说,时间从未如此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