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膳食一事,袁沃瑾薄声问她:“姑娘昨日为何要蒙骗我。”
挽月有些愧色地挠挠脸,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嗫嚅道:“我家陛下吩咐的事,奴婢不得不从。”
手中的香囊骤然捏紧,袁沃瑾怒从心中生。
小皇帝到底还有什么做不出。
挽月不知他心中所恨,只觉此刻的气氛有些难堪,索性起身走至一道玉竹垂幕前,缓缓拉动滚绳,现出竹幕后的一面墙。
那面墙上横置着一幅足有一墙之宽的丹青图。
图上之景有四季交替,每一季里的画面都有同一名孩童,孩童玄衣金冠,或坐或立,或正面迎笑,或回首顾悦。
四季连成一幅画,仿佛记录着孩童成长的年岁。
仅是一个寝宫便宛如一片天地,不知哪一幕垂帘下又会别有一番洞天。
袁沃瑾正想着,挽月已从高案的净瓶中取过一枚蒲羽,她用蒲羽掸扫着画上细尘,瞧了一眼大将军:“将军别见外,这是奴婢的日常。”
见袁沃瑾没说什么,她擦扫着画卷聊起闲话常来:“将军您看,这画好看吧,这都是端王殿下为陛下画的,奴婢不懂书画,却每每见到还是惊赞。”
端王作的画?
记起那一枚印着“楚怀安”字姓的私印,他便想起雪夜里小皇帝亲手所赠的帝王画卷。
端王为他做了这么多画,也都是正经模样,唯独他那夜所赠的“美人图”最为娇俏,这是安的什么心。
“陛下那时才四五岁……”挽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抬头只见她用蒲羽挨个指着画卷之景同他介绍,“这是儿时的陛下在案前读书习字,这是陛下与小雪犬在雪中戏耍,这是陛下与端王在猎场……”
指到此处,她忽然顿住话语,而后收回蒲羽垂下眼,似是刻意避开什么话:“总之,将军往后会有许多时日来知晓陛下的过往。”
会有许多时日知晓他过往的大将军许多时日都只想着如何宰了他。
深陷二人“热恋”的挽月并不知情,还在叹气:“陛下虽脾气不好,但将军也切莫轻信宫外的那些传闻,陛下他啊……”
“他杖毙了你的姐姐。”大将军毫不留情戳她心肺。
挽月抿唇,张口欲言又止:“……啊。”
袁沃瑾不再顾及她的神情,转眸看向墙上之景,一束光悄然洒进窗内,恰恰落在那副画的首端。
画上首端之景是冬季,微阖的门扉处,明艳的稚年孩童半露出一颗脑袋,似在窥探屋内的景象。
朝阳映着画上的雪,仿佛将那半掩在门框上的孩童照活了,
稚气清纯的小人似乎下一刻便要从画上闯入这个世界。
……
殿前的雪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
微敞的殿门处,半掩着一张小脸,门外的人探着一颗小脑袋正在窥探屋内的人,四岁小太子的身长还未及成人的腿根,高高的门槛都遮去了他的云靴。
屋内书案前端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少年身形挺正,面色清冷,正攥着笔在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女子身着雪色绒袍,弯着腰将少年圈在怀里,似是正在教导他书中的内容,迎着窗外折射的阳光,瞧不清她的具体样貌。
小太子扒着门,不经意间失了重心跌进殿内,惊得案前一大一小的两人同时抬头望来。
小太子急忙从地上爬起,紧张地想要逃跑,却见女子不怒反笑,同他招手:“过来。”
小太子卸了胆怯,攥着衣角,试探着往前走去。
小人近前,女子矮身抱起他,将他抱坐在了少年身旁,少年只是淡淡地觑了他一眼便继续去习自己的字。
好奇的小太子时不时歪头望他两眼,他却丝毫不受自己影响,只专注于眼下之事。
见女子去合殿门,小太子悄悄从袖中摸出两个冬枣,而后放置一本书上,又将那盛栽冬枣的书本缓缓推至少年面前,奶声奶气地开口:“皇——兄——”
稚幼的声音让少年执笔的手一顿,他微微侧眸,那一双古井无波的碧色眼眸里,映出了小人儿纯真的面庞,闪烁着幽蓝的光泽。
不知是羞怯还是惊喜,小太子猛然跳下凳子转头往屋外跑,女子恰恰才阖上的门缝又被他钻开。
一路疾奔的小人在雪中印下一串串凌乱的脚印,惹得女人扶着门框轻笑。
……
支额的手垂落,案前人骤然醒来,瞧清眼前的经书,不禁再次抬手去捏眉心。
尉迟睿承着一碗汤药进至案前:“夜深了,陛下要不回寝殿歇着。”
一想到“寝殿”二字,楚怀瑜更是头疼起来。
“陛下快将这安神汤喝了罢。”尉迟睿端过膳托上的汤药送至他面前,又道:“殿中已重整一新,陛下抄了一日经书,该歇息了。”
接过汤碗一饮而尽,楚怀瑜当即回拒:“不必,朕近几日就歇在书房了。”
“这……”书房的卧榻用具自是一应俱全,可要连歇几日到底不妥,尉迟睿接回空碗,劝了几句又说,“陛下昨夜睡得不好?房中多个人,陛下可是不自在了?”
尉迟睿是宫内的内务总管,从前也是管过先皇选妃纳妾事宜的人,连风月场的荤|淫之事也无不通晓,只是碍于太后存着先帝宠妾灭妻的心理阴影,是以一直未曾让人教导小皇帝通人事,小皇帝自出生就立为太子,尊贵无比,太后又不允他接触任何男女之事,说来如今十八岁,却在这件事上一直懵懵懂懂。
尉迟睿也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思私下里教皇帝通晓男女事,但还是适时地提点了几句:“男人与女人也无什么区别,陛下初次尝试难免生疏,多尝几次,习惯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