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公公看着牙尖嘴利,性情尖酸刻薄,可他那周密谨慎的性情,比吴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父子俩,日夜背着这凤栖宫的安危,一年从头到尾,还是会发生几桩让他们他爷俩想出来就背后一寒的暗杀。
而陛下的几个儿子们是真真想让他们当皇帝的父亲死的,尤其前几年圣医没回来,皇帝身体不行,朝廷内外那时皆做好了皇帝驾崩的准备,眼下皇帝好好的,好多人皆失望了,最失望的便是那些与皇帝有仇的大官大臣,世家门阀。
皇帝杀了他们的父亲,杀了他们的儿子,杀了他们的族人和学生,杀了他们的姻亲,他们不吭声,等的便是皇帝死后重归权力巅峰的那一日,若不,他们苟且偷生为哪般?
皇帝一死,卫国会遭到到滔天的反噬,陛下懂,为此着急、愤怒,又不得不强自镇定,他不敢死,更是害怕死,吴英皆懂,也无奈,更是心疼。
“陛下,要不要奴婢再去凤栖宫看看,暗中再点几个自己人过去守着?”皇帝说儿子大臣,吴英这厢还是说着佩家的事,不敢就此事再说下去。
“守着倒是不必,丁女走前,不是往你这里送了几个人?”
“对,太孙妃之前要走的两个小太监退回来了,丁大人说她走后,凤栖宫里不适合住有男丁,便是没把的也不成。”
“查出来什么没有?”
“查出来了,是养在王夫人膝下的一个庶王子搭上了这两个小太监的线……”吴英见皇帝一时想不起王夫人是谁,解释道:“王夫人是废太子妾,她下面养了一个和皇后娘娘长相相似的庶子,您还记得吗?废太子曾经跟你说过要废太孙,要立此子为太孙的事。”
皇帝依稀有点印象,他的好嫡长子,一边儿随自己憎恨极其母后,一边儿朝自己请求立一个与其母后长得相似的庶子为太孙,当时皇帝只当儿子愚蠢,如今再想起来,也不尽然。
他养在身边的太子还是极其知晓狄后在他心中的份量的。
若是太平盛世,若是他和狄后还能抵足相眠,他不介意当一个溺爱他们孩子的父亲。
“他要作甚?”
光阴如今似流水,不见来时双飞燕,来时情深,走时幽浅,过去的鹣鲽情深,皇帝偶尔怀念,却从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留恋。
留恋是对他这些年孤独的背叛。
“说是要杀太孙,给太孙下毒,顺道也把太孙妃一道灭了。”
“呵呵……”
皇帝摇头失笑。
这些人呐,上上下下,一个病弱的皇孙也容不下,指望着他们去担负这风雨飘摇丰墙峭址的江山,当真是做梦。
没有得鹿的心量,却个个皆有无毒不丈夫的心胸,只糟蹋,不立业,卫国的江山若是没亡在他手里,等他死了,没几年要是断送在了这些混蛋子孙王公大臣的手里,皇帝对此也毫不出奇。
“佩准说他女儿不是一般小娘子,让我多点宽容,看看她做的事,那我就看看,你派人远远看着她,确保她别在她父亲打成刀前死了便是。”凤栖宫已经被丁女清洗过几轮了,那里已是内宫最安全的地方了,若是佩家的小女儿在这等环境里还是撑不住,再是不一般,也不过是一般,死了也不可惜,皇帝最终定音道。
“是,奴婢知晓了。”
且稍安勿躁。
“殿下,该去睡了。”
太孙妃搬入了此丁大人所住的侧殿,侧殿要比太孙妃所住的小东屋要大一些,因着太孙妃这些日子夜间算账要算到深夜,三娘往往也会跟着夜歇在小殿里面的小榻上。
又一日过去,昨日种种已在三娘脑中淡化,仅记住了她被算计了的浅浅怒意。
皇宫的规矩也好,世道的规矩也好,皆不允许奴婢们太有性子太有威胁性,不过奴婢到底还是人,也许有一日,也只要有一日,给她一点点能报复回去的机会,她也定能做到哪步就做到哪步,能让人尸骨无存便让人尸骨无存。
等着便是。
三娘便是这般等过来,一直活在凤栖宫的。
活着,忍耐,蛰伏,方有破土斩除心中那丝怒火的一日。
且稍安勿躁。
三娘一如既往,她棱角分明的脸一如往常时日一般寡淡冷漠,言语也恢复了沉稳,这厢深夜,请已过亥时还不入睡的太孙妃入寝。
佩梅还在算着这段时日所用的砖头瓦片的数量,经算着这几天修的几间屋子所花用的材料。
修屋子之前,和修屋子之后所用的材料的数量是不一样的,她日日谴人去看,便是为着此。
她要把每一块砖,每一块瓦皆用到实处。
那是整个佩家贴给她的钱,她不许人浪费,也不许人贪污,是以盯得紧一些,她心里头也才安心一些。
三娘和细妹受辱,说来也好笑,她将将听到她们说事的那一刻,看着平日沉静的三娘那脸上的泪,她竟觉是自己小气,方才给自己的人惹来了这台祸事。
待到她们说完,心绪回笼,佩梅刻意掩下自己的愤怒,直到此时,才一点一滴地写在了她所经算的每一笔账里。
她也是有脾气的,只是她不能生怒。
她要拿着发怒的力气来做事。
她原本还想着手头松一点,想着匠工也是人,家里也有妻母子女,他们在从中贪一点也情有可原,他们出来做活就是养家糊口,她有吃有喝,何苦去为难平常百姓。
又一次,还是她想多了。
她体恤他人,他人可曾想过体恤她一二?
到了这宫里,活着便是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