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单飞的写生有惊无险的开始了。
小小的校园,褪去白天的希望与喧嚣,夜晚显得安静而美丽。
画室外,蟋蟀粉墨登场,它从花坛的草丛中爬到走廊地面,小小的白色石子浮在灰色的水磨石里在昏黄的吊灯下若隐若现。成群的蟋蟀趴在上面毫不设防“滴滴滴,滴滴滴……”高一声,低一语地在夜唱。
夜晚,暴晒一天的水磨石地面微微发烫,散发着恰到好处的温度,蟋蟀的歌声越来越响亮,校园在歌声中寂静的有些令人陶醉。
画室内,静悄悄,几只飞蛾,扑扇着翅膀,撞向灯管,碰壁后才知回头,然后,又再次撞来,来复来去,不知疲倦……
室内弥漫着一种飞蛾烧焦翅膀的“滋滋”烤肉味,还有一筐小苹果残留的水果味,两种味道浮在空气中。夜晚的画室与校园的环境融为一体,显得温柔、迷人。
我坐在凳子上,望着写生台上的向日葵。它安静地,清晰地挺立在陶罐之中,似乎它从遥远的田野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永远停留在画纸中。
我侧身刷画笔,画笔像一尾不停摆尾的鱼儿“哗哗,哗哗哗”在小红桶里击起水花。和窗下蟋蟀的叫声儿交融,这仿佛是青华中学夏夜里最最迷人的交响乐。
单飞在专注的写生,那张俊秀的脸因为过分的专注,散发着君子兰花瓣一样好看的轮廓,在白炽灯管的照耀下,显得冷峻而平静。
不知不觉,我被他牢牢的吸引了全部的视线。突然,他侧身向我看。
女孩子的矜持、羞涩,让我狼狈地,迅速地收回目光。假装淡定,两眼直视静物组合,装作很认真的思索。
然而,他并没有觉察到我在盯他,侧身只是在小水桶里“哗哗……哗哗……”涮画笔。
这个梦一样的夜太静了,静得我能听到自己心底微弱的叹息。
门外长长的走廊灯光昏黄。两只小水桶和一群小蟋蟀组成两只神奇的乐团,一唱一和。似乎在给我们二人演奏小夜曲,连画画也变成了一件无比美妙的事情。
不觉间,我画面中,向日葵冉冉成型,柳编小篮子也塑出了镂空的模样,几个小苹果跃然呈现在水粉纸上。
看着画板上的水粉画,盯着身边这个作画的男孩子。我突然觉得很喜欢画画,那一刻我想和爸爸妈妈说一声,学美术真好。
不好,我尿点到了。
“我要去厕所。”一面说,一面放下画笔,起身就往门口跑。
单飞轻声问:“要我陪你吗?厕所那一路黑。”
是的,我突然想起,厕所那一带坏了几盏灯,因为是假期,电工师傅不上班,一直没人修理。
虽然知道那一路黑,可那一刻,出于少女的小心思,我还是误会他不怀好意。大晚上故意吓唬我。
“我胆小怕黑的毛病难道被他洞察了?”于是我止住脚步,定在门口。
脑子里一下涌现出小时候奶奶给我灌输的各式小鬼小怪。有披肩散发的;有龇牙咧嘴的;有一身白衣脸上流血的……小鬼连绵不断,争先恐后往外蹦,就像电影镜头,一个,一个浮现在我眼前。
我在也没有勇气往画室外迈出半步。
终于,我转身,回头。
偌大的画室里,只见单飞端正的坐在凳子上,背对着我,左手托着调色盒,右手执笔,专注的刻画他的小篮子。
我能想象到,此刻他浓眉下两只单眼皮的亮眸子,正在桌上实物篮子和画板上水粉篮子之间来回切换焦距。全然没有觉察到我被他的一句话,吓的定在原地,不敢往教室外迈半步。
他注意力全在画上,无瑕吓唬我,我知道刚才我是太过防备,度了君子之腹。
我从听懂话就开始熏陶的“天不怕,地不怕,听见小鬼我就怕”的精神,他那里知道,不过就是顺嘴的一句客气话。
怎么办,他丝毫没有关注我的意思,我半天没回话,他全然没有察觉,所以也没回身理睬我。
那个晚上天空中因为没有月亮,校园静止在一种奇异的黑色里。
我狠狠心,硬着头皮正准备开门“伊伊啊,伊伊啊,伊……”这一声好似鬼叫的声音,划破校园的夜空,悠游来去,飘荡在音乐楼、实验楼、行政楼、教学楼、美术楼的上空,顺着门缝往画室钻。
万幸,我还没开门。
“鬼呀。”我大叫,好像真的有一个长发的女鬼就要穿门而入,把我拖到无尽的黑暗。
单飞本不在意,因为这个声音,经过长距离的跋涉,已经从最初B高调降到画室里的C低调。
我的大叫,却把他吓一跳,他匆忙放下手里的画具跑到我身边“怎么了,哪里有鬼?”
“伊伊啊,伊伊啊,伊”又响起来,我几乎拖出哭腔,“你听,这是什么?”
“傻瓜,这是琴房有人练声,你脑子没毛病吧?”他伸手摸我的额头。
他的手暖暖的,轻轻的,在他手指触碰到我额头的一瞬间,我找回了遗失在夜色中的安全感。
是的,白天也会从琴房传出一样的美声练习音,怎么到晚上,变成鬼哭狼嚎了?
“也是,晚上听这声音,还真有点渗人。”他伸手拉开门,一阵风幽灵一样钻进教室,我机灵灵打个冷颤,本能的向后退缩。
他笑了,平静的说:“走吧。”
记得那时,我扭捏的往后退,有点脸红。
“那……那……你是要陪我去厕所吗?”我莫名的心里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