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二十出头的安霁月打交道时,她已经历过世事剧变,言谈举止温和有?礼,但内里总透着一股子毫无后?路的决绝。
因而那?时的她比另两人?都更能豁得出去。许多看似冒险的决策,梁思?南都会犹疑再三,最终却是由她拍板。
也比现在更开得起玩笑。譬如刚刚他的那?句,放在以往,只会换来安霁月更加轻俏的回讥。
可现在的她却替别人?认了真,双颊满是绯意。
梁思?南一路沉默地开着车,仿佛是借着速度纾解闷堵胸臆,愈发风驰电掣。
“滴————”
呼啸肃长的鸣笛声打得震耳欲聋,一辆载着砂砾的巨型货车几乎是被宝马车擦着前轮毂超过。司机忍不住探出头怒冲冲地准备咒骂,但望着车标又咽回了声。
手机啪地砸到了脚背上,安霁月惊魂未定,顾不上疼,惊惧地扭头看他。
梁思?南的侧脸轮廓硬朗,面如磐石,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南哥,你没事吧?”她怯生生地问了句,怕进?一步打扰他的节奏。
“没事,继续发你的消息吧。”男人?硬邦邦地将她的关切堵回。
安霁月忽然觉得眼?前又是一片熟悉的蒙蒙雾境。梁思?南就在这团雾气中央,忽冷忽热,时远时近。
她习惯性地揉了揉眼?,以为重新睁开时又能迎来清澈明净的世界。
但这次不太?一样。
仍然是稀薄而白茫茫的雾,萦绕在他们之?间不肯散去。
安霁月愣愣望着对面那?张不再对自己闲适调侃的脸,心头一紧。
“回来了?给你留了夜宵。”
越辉坐在餐桌前,对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敲字,见她进?门?,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微波炉。
安霁月下意识抬眼?望了下壁挂钟,将近凌晨一点,而这个?穿着睡衣的女?人?精神抖擞,蓝幽幽的光投在她的脸上,映不出半丝倦意。
她抱着盛着糯米红薯粥的骨瓷碗,一勺一勺慢悠悠喝着,心思?放空。
“南哥呢?”越辉没有?抬头,随口?问道。
“他说要自己待一会儿……”
安霁月欲言又止,与?越辉无声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明白梁思?南是想在上楼前自己抽根雪茄。
“还以为他回来一趟是打算好好休养一阵,没想到也有?这么多事要办。”
“什么事?”安霁月好奇探问,“噢,我又被停职了,没准能帮他做点事。”
“很多啊。”越辉掰着手指,“托他那?位叔叔的福,梁氏集团积弊已久,他现在有?心清理但又没办法直接插手。还有?位姓谢的女?士,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今天都把电话打到家里了,说什么要他一定带着儿媳妇回趟家。”
安霁月记得那?位和善的谢阿姨,小时候去梁家玩,这位阿姨总有?点病恹恹的,但对她倒是和善可亲。
“再加上结婚那?档子事儿……”
安霁月像是被戳到肋骨,腰杆挺得笔直,旗帜鲜明地表态强调:“这我可帮不上忙。”
“知道你现在不方?便了。”
玄关处传来一道没好气的男声,梁思?南推门?而入,神色恢复成素日的从容悠闲。
雪茄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安霁月暗暗赞叹。那?层朦朦胧胧的雾色似乎和着烟一同被他抽进?了肺里,此刻她的眼?前一片清明。
“和你那?位首席小朋友躲到小房子里过日子去吧。”
他半开玩笑地奚落着,在越辉惊骇疑惑的眼?神里悄没声息地翻了个?白眼?,算是替她确认。
点下一把火后又不负责收场,梁思南对越辉的追问和安霁月苍白无力的解释不理不睬,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或许他以?为这两人会天?翻地覆,一番理论。越辉应该会问个究竟,再语重心长地劝她放下执念。而?安霁月大概是个犟种,她向来认定一件事就要做到底。
但也说?不定会有转机?梁思南靠在门后,叹了口?气?。他原本以?为自己有许多筹码。
他与她青梅竹马,陪她渡过最难的劫,甚至重度参与了她家的生意,至今仍然是安世资本的海外业务负责人……
可她不假思索,毫不留情拒绝了他,然后躲他避他,仿佛是怪他唐突。
也许越辉能说?服她。但梁思南不知道,门关上的一刻起,她们就仿佛自动开?了降噪模式。整个起居室连带餐厅都?静默冷清着。
越辉复杂沉重地凝了她一阵,视线移回屏幕,继续审阅没过完的策划书。
安霁月则起身将骨瓷碗洗干净,又抱臂走到落地窗前,清瘦的身形矗立良久。
自打安霁月执意回国,越辉也跟着回来重启安世的国内业务,她们日日在自己的领域艰辛打拼,到家时业已精疲力竭,便逐渐磨合出?这样的相处模式。
一人若不问,另一人就不答。或者?一人若不倾诉,另一人也绝不多言。
即使是背靠背窝在沙发里,也是安霁月抱着电脑改台本,越辉一页页过着项目报表。茶几上放着一杯冰美式和一杯金骏眉,饭点时一起再点私厨外卖。
此刻,越辉正隐忍而?尊重地沉默着。安霁月背向她,却心神不定。
她总觉得不该瞒越辉,可说?到底又是一件“我谈恋爱了”几个字就能说?明的小事。
“我和陆烨……”安霁月唐突地开?口?,“决定重新试试看。”
她措辞小心,眨着眼观察着越辉的反应。
但越辉只是盯着她看了几秒,仿佛在确认她的认真程度,便淡淡回答:“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