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厂名和地址给我。”陆烨低声吩咐,面色青灰,声音中仿若压抑着临近爆发的急迫狠劲。
安霁月那个敢想敢做的急性子,加上已经因为此事被停职,他生怕她说走就走,已经连夜赶去。
他抓着沙发靠背的修长手指此刻已是骨节发白,指尖深深没陷进靠垫。捋到小臂的衬衫袖口忽然颤了颤,啪得一声,瞬间紧绷的肌肉将袖扣结实的缝线崩开,银色袖扣荡了荡,没精打采地坠在腕骨边。
厂名发给了沈星宇,要他帮忙查背景。他自己则三两下收拾了箱子,安排好来接自己的车。
打着大灯的商务车在蒙蒙亮的青色天幕下待命,陆烨迅速坐稳,砰砰直跳的心脏随着轰然作响的油门翻腾跃动。
几乎被他捏碎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串夺目的红色,拨给安霁月的数通电话都无人接听。
“直接去g市。”
后座的男人喉结滚了滚,眸中燃着焦灼烈焰,语气却比清晨五点的雾气还冷。
“越快越好。”
安霁月扯了扯领口,又抬臂活动着裹在昂贵布料里的薄肩,想方设法地让自己更适应这套不属于自己的手工定制职业西裙。
这是她问越辉临时借来的“战袍”,据说越辉在这套战袍里从没输过一场商业谈判。
她自己的职业套装多以浅灰、黛粉为主,参加氛围轻松的场合足矣。这次不是什么刷脸出席的会谈,而是真金白银的厘算,她素日甚少置备的纯黑色系才更撑得起场面。
梁思南看得别扭,紧皱着眉奚落,“既然穿了这一套,就别一副木呆呆的表情,看着像偷穿老板衣橱的实习生一样。”
“我这是困的!”安霁月不满地为自己澄清,说着便打了个哈欠。她摸出纯黑的墨镜,凌厉的镜框线条遮住了虚浮的棕色眼眸,精致高耸的鼻梁更为深邃,补了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这样是不是好很多?”
“的确。你到时就戴着墨镜和人家谈吧,心虚也瞧不出来。”
安霁月不理他的插科打诨,在阴影里合着眼打盹。
心乱如麻,她并太不能睡着。缓了缓,又拧开自己随身的保温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几口丝滑甜香的浓可可。
梁思南好死不死地凑上前,飞快地来了一句:“吃甜的容易长痘。”
困顿一路的安霁月终于爆发,恼得一把摘下墨镜,对他逗小孩儿一般的嬉笑神色怒目而视。
“师傅停车!”她气呼呼地喊着,车子过了路口,贴着路边停稳。
“干嘛,不至于啊,”梁思南乐呵呵地打量着她恼羞成怒的小脸,“逗你两句就打算下车呀?还有这么远呢。”
“是啊,还有这么远呢。我才不下车。”
安霁月点头称是,迅疾地伸了手到另一侧,白玉般的手指替他按下开门键,另一只手悄没声息地解开梁思南的安全带,稍一发力便将毫无防备的他推下车去。
“再见了您嘞!”
她火速关门,在逐渐合拢的门缝间笑靥如花,对还没搞清状况的梁思南狡黠地勾着唇角,挥了挥手。
“师傅,不去梁氏公馆了,我们直接去车行。”她心满意足地完成了挟私报复,指挥司机掉头。
梁氏公馆已不足百米。她到底还是心存不忍,才一路忍到现在。
其实她心底里一点也没生梁思南的气。平日爽朗大气的南哥忽而如此话多又密地嘲弄自己,不为别的,只不过是他近乡情怯的紧张心情作祟而已。
他曾那样落魄地离开,数年练习和修炼才磨成的心境,今日终于要直面检验。
纵使豁达如梁思南,也会是怕的吧。
怕自己失控,怕心结重启,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勇气,被几句轻言碎语便探明是如此不堪一击。
可他仍是踏上了未知的归途。她感同身受,却不似他今日这般勇敢。
当年她回国时,也曾数度鼓足勇气去面对一切,而至今也未曾走出半程。
她将梁思南撂在半路,就如同自己当年选择在半路折返一样。若是他在最后一刻退缩,在无人注视的街头,他便仍有撤退的余地。
飞驰的车内静了下来,安霁月敛起适才的几分戏谑,闭目养神。
她以詹念卿公司代理人的名义,约了厂长下午面谈,为对方留足转移面料的时间。随后又故意提前一大早赶去,想去歪打正着地堵门。
稍加休整,安霁月从车行接过ioper的钥匙,系好安全带。这车她开得最熟,小巧轻便,适合跑路。
“您开的时候小心点……”
车行老板敲了敲车窗,担忧地嘱咐。这位出手爽快的女客人,为租了两天的车买了高达双倍租金的齐全保险。而此刻她脸上出征般的神情,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
“注意安全啊!”老板在车后扬起的尘土里不甘地喊着。
安霁月轻车熟路地踩上油门,灵巧的车身在拥挤的高架上左右腾挪。新丰成衣厂远离市中心,疾驰一小时才远远瞧见厂牌。
越往新丰厂牌的方向走,街道便越破旧,紧闭的卷帘门一扇接着一扇,上面贴着已经褪色的春联福字不知是何年何月。
再走得深些便已是略带泥泞的土路,十几米不见一个人影。
这是个坐落在水边的纺服工厂区,比邻着的应该就是某条江河的支流。数家厂房隆隆作响的机器声盖过她车引擎的轰鸣,新丰成衣是离河最近的一家,河滩不算干净,布满深深浅浅的芦苇丛。
她降了车速,稍加思忖,从工厂门口若无其事地路过,绕着墙钻进芦苇丛中的小路,直接开到出货的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