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葛玥还不太理解，为什么一向刻薄的母亲，会对一个甚至还没有见过面的陌生男性评价这样高，后来，她醒悟了。
她的母亲只是觉得自己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另一个亲儿子罢了。
葛玥在婚姻初期和唐允信的隔阂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母亲的态度，唐允信越是大方有礼，葛玥的妈妈就越是满意，对葛玥的耳提面命便越多。
但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态度又冷了下来，对唐允信不那么热络了。
葛玥不解，也不在意，便从未细究。
只是此刻刚下车还未站稳，被这么劈头盖脸一顿骂，她又想，哦，原来她还是那么在意命中注定亲儿子的利益。
她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
“你还有脸笑？你公公婆婆多好的人，你不能生就算了，可以去治，去做试管，你还放出话来说不做试管，就搞什么丁克？我看你脑子都被读书读坏了，没有孩子的家庭，那能算个家吗？”
葛玥忽然好奇起一个问题来，于是她诚心发问：“没有孩子不算家，那如果只有一个女孩呢？”
葛玥妈妈没有迟疑：“当然最好还是能生个男孩，不过你们现在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女孩也是一样教一样疼，但是怎么能不生呢？你听我的，先好好吃药调理调理，不行就做试管。”
葛玥听她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当年的重男轻女完全归咎于时代的局限性，心里只觉得越发悲凉。
葛煜出来打圆场，葛玥妈妈劈头盖脸发泄过了那个劲儿，便也缓和了脸色，让葛玥先回家吃饭。
一家四口，也没客人，倒是没有说女人不能上桌，各据一边，安静吃饭。
葛玥的爸爸向来是沉闷的，他很成功，有一个看起来泼辣强势，但事实上却完全和他站在同一立场的妻子。
这意味着，在许多事情上，他可以安心地隐在背后，让妻子去冲锋，去战斗，去得罪人，去维护他的利益——他甚至不用开口。
就像此刻，饭没吃两口，劝生的话又开始了。
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唐允信，葛玥妈妈道：“小唐对你多好，难道你不想给他生一个孩子吗？男人哪有不想要孩子的？我知道你们现在感情好，我也替你高兴，但是过些年呢？你不生，有的是女人愿意给他生，到时候你怎么办？”
葛玥倒是不会说出“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这样虚无缥缈的话来反驳，那显得她好像个天真的恋爱脑。
但她也并不想摆事实讲道理地去证明唐允信和别的男人不同，他是真的不想要孩子，一来她知道这种说法只会陷入自证的怪圈，二来毕竟是人家家庭的隐私，她并不想宣扬出来。
见她沉默，以为她终于被说动了心，葛玥妈妈再接再厉：“我知道你怕苦，生孩子哪有不苦的，一咬牙不就挺过来了，小唐对你多好啊，之前小唐来咱家，我不过是吃饭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话，他就立刻生气了，平常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就为了维护你，把我说了一顿，我脸上都挂不住了，后来我想了想，他也是对你太真心，我该高兴才是。”
葛玥心里一动：“是什么事？他没跟我说。”
“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弟弟超生不是罚了两万块嘛？那天聊到这个，我就跟他开玩笑，我说按道理这两万块应该你来出，因为要不是生了你，我生你弟弟也不用罚这两万块。”
葛玥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后面便什么也没听清，只依稀听见一些“玩笑”“当真”的字眼。
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好像从某一天之后，只要她回娘家，唐允信无论多忙，都会跟着，也是从那之后，她觉得自己的母亲对唐允信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热络了。
而那个时间节点在他们婚后没几个月。
也就是说，在她对唐允信还心怀戒备，在唐允信对她还并不了解的时候，唐允信便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用力地维护过她了。
是同情还是什么，并不重要。
葛玥当然不会怀疑如今两人的感情基础来自于同情，即便真是，那也不代表感情就是假的。
但她心里依然还是五味杂陈，一时心绪难以平静。
这顿饭也不知道怎么结束的，最后只记得赶在末班车之前，葛煜把她送到了车站，她的手上还拎了一大带晒干的艾草，据说是葛玥妈妈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偏方，让她每天晚上用艾草烧水泡澡，最好再煮点艾草茶每天睡前喝一喝，说是有助于怀孕。
葛玥直到此刻，才觉出这一天的荒唐可笑，车站里有个简陋的大垃圾桶，散发着腐烂的气息，葛玥抬手把艾草扔了进去，拍了拍手，头也不回地上了末班公交车。
一个小时后，葛玥打开自己那间小小的公寓，却发现沙发上躺了个人。
唐允信还穿着正装，已经有些压皱了，头发有点油，脸上也有油光，眼底一片青黑，整个人都好像灰扑扑的。
葛玥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也差不太多，都狼狈得可以。
不知从何而来的疲惫席卷全身，葛玥叹了口气，把自己挤进不大的沙发里，和唐允信依偎着。
唐允信半梦半醒，伸手把她搂紧，以一个密不可分的姿势。
世界这么大，但他们两个人，却挤在同一个小小的沙发里，裹着一身风尘，和浸透灵魂的疲惫，相互依偎。
或许等明天醒来，他们要面对的一切依然不会改变。
但至少今晚，他们不是人海里茫茫无依的两块浮木。
chapter331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