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允信充耳不闻,车子稳稳停在了路边。
葛玥直接开门下车走了,唐允信没拦着。
唐父想要下车去追,唐允信“咔哒”一声锁上了车门。
这是唐允信和葛玥的默契。
葛玥不是因为愤怒失控出走,她只是在给唐允信留空间。
唐父对葛玥说的话已经完全越了界,如果那些话是唐母或者唐允信来说,那葛玥都可以选择正面对抗,但是那是唐父,他可以无视性别和辈分的制约去说那些话,但葛玥并不想让自己和他一样。
简单来说,她不可能去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性长辈聊她的身体是不是无法通过做爱来自然受孕。
倘若唐父能够克制,哪怕是指使唐母来劝葛玥辞职调养,葛玥都愿意给他们面子,去想办法用更柔和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但现在,既然唐父不打算留脸面,她也没有必要给对方留。
唐父被儿子锁门的动作激怒,粗鲁的词汇从他的口中喷涌出来,他骂唐允信是个没出息的软蛋,骂他被个女人骑在头上,骂他白眼狼云云……
等到他喘着粗气输出完,刚好远处一个交警走近了,对他做了个这里不允许停车的手势,唐允信点了点头,发动车子离开。
从后视镜里,唐允信看见葛玥已经走出去快两百米,招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唐允信在唐父的谩骂声里,与葛玥背道而驰,愈行愈远。
唐允信忽然间就觉得不耐烦了。
他在唐父终于骂累了的间隙,缓慢但坚定地开口道:“其实,我一直很疑惑,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延续一段跟自己无关的香火。”
唐父只觉得脑子一懵,继而是茫然的死寂,他几乎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唐允信不会说这种话,从来不会说。
因为他是欠他养育之恩的儿子。
最先有反应的反而是唐母。
她带着哭腔,嘶吼出声:“连你也要说这种话来羞辱我吗?!”
唐允信一怔,下意识说了句“对不起”。
唐母开始哭,这件事在她心里沉淀成了经年的沼泽,此刻被唐允信的一句话所搅动,那些让她屈辱了一辈子,悔恨了一辈子的过往,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她承受不住这些。
唐允信发现自己失策了,大约是唐母的存在感总是很低,又一直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所以他忘掉了这件事不仅仅是唐父心里的刺,更是唐母一辈子迈不过去的坎儿。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场面终于还是变成了他无法控制的模样。
唐父终于找回理智,但他显然已经被刺激狠了,说话声音都有些抖:“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养你还养出仇来了是吗?”
当“我养你”三个字出来之后,唐父仿佛被自己说服了,好像一瞬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高地。
“如果不是我,你妈只会找个小诊所去把你流掉,运气好,她还能重新嫁人重新生孩子,运气不好,呵——”
他轻蔑地冷哼了一声:“如果不是我,你和你妈能有现在的日子?我把你当亲儿子养,不在乎你不是我的血脉,我供你吃喝,供你念书,怎么,现在你翅膀硬了,不想认我这个父亲了?”
唐允信的工作离不开他的口才,他本身也不是沉默寡言的那种人,但是唯独在父母面前,从小学毕业那年开始,他就好像失去了交流的能力。
他沉默着,车厢里只有唐母依然在哭,唐父没有安慰的意思,甚至,他的话直接往唐母的心上插了两刀。
在这样难捱的气氛里,唐允信把车开到了婚房楼下。
“上楼再说。”唐允信留下这句话,自顾自上了楼。
唐父冷哼一声,也上了楼,唯独唐母站在楼下,说了一声:“你们上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唐允信脚步顿了一下,道:“也好。”
唐允信带着唐父上楼,径直进了房间,从最高处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份材料。
“这份材料我准备了许多年,因为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用上。”
“这是我从小到大的花费账单,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再用过你一分钱,你看一下,应该没有遗漏,如果有,那我就补上。”
唐父气恼地翻开,厚厚的一叠表格,花费少得可怜,初中之前的花费只有个大概,往多了算的,后面的一笔一笔,详细到每一件文具,每一件衣服。
十八年,总计花费十万三千八百一十四块七毛。
哪怕是对于唐允信所生活的北方小城,这也是一个几乎少得可怜的数字,而唐家的家境其实还算可以,唐允信的中学时代,本不该过得这样拮据。
“我知道,我欠你的,不是说还了钱就算事,不说通胀,就像你说的,我这条命是因为有你才能够被生出来,也是因为你,我不用承受一个生父不详的童年,这些,是我永远都还不清的。”
那个少得可怜的数字,和那些一笔一笔零零碎碎的花费,像一记巴掌抽在了唐父的脸上。
这些记录意味着,从唐允信得知了身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把自己的每一笔花费都记录了下来。
“我给你看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欠你归欠你,但你也没有像你所说的那样为我付出。”
唐允信平静地抬起头,看向唐父那张发涨的脸,继续道:“小学毕业,你阻止了我去更好的私立中学,初中毕业,你阻止了我去市重点,因为我的分数高,去镇上读的话,可以有一万块的奖学金。”
“我高中寄宿,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二百块,我妈怕我钱不够用,但是她那时候没有了收入,身上没有一分钱,她从你给的家用里给我拿了一百,你当着我的面骂她,然后给了我一巴掌,拿走了那一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