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荣被我一句话激得失了神智,不顾下人阻拦,捡起瓷片要来划花我的脸,却被厉声喝住。
来人一身玄衣,身量修长,乌发墨眉,神色凛然,正是沈拂云。
他猛一看向我的脸,亦有些发怔。
“沈郎,季泱死了,尸首都没给你留下。”端荣凄凄提醒。
她说季泱。
从前我就叫季泱。
我不由得多看了沈拂云两眼。
他额心蹙起两条竖纹,眉目烦躁,不客气地回道:“无需公主多言。”
端荣还要再说什么,沈拂云挥手让人把我带走了。
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并不像我以为的如胶似漆。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他从前那么袒护她,甚至罔顾是非。
我还记得端荣刚来幽州那会儿,打的是犒赏三军的名义。
按理来说,她行幺,上头还有两个成年的哥哥,犒赏三军这事怎么也轮不到她,但听说是她特意向皇上求的恩典。
乱世之中,各朝林立。
但上赶着来边陲的,她是头一个。
爹爹说,公主性圆,要我当心。
可等我察觉她的别有用心,还是太晚了。
那是在沈府的荷塘边上。
她笑吟吟地立在那儿,说是要同我讨教为妇之道,然后假意来抓我的手,身子却往后靠。
我不是什么不经事的女娃娃,一眼便看穿她想要陷害我的举动,猜测沈拂云就在附近,于是先她一步跳进了荷塘。
她一愣,也跟着跃下来。
但她的衣角还没沾水,沈拂云便飞身而下,将她抱上岸了。
而我浑身湿透,站在污糟糟的泥里,抬眼看着她缩在我“夫君”怀里楚楚可怜地为我“开脱”:
“不怪泱泱,她大约就是脚滑了,才会出于自救来拽本宫,她不是故意的。”
我蓦然省起城里传言说,公主追求的不是大漠孤烟,而是边关拂云,他们早就互许终身。
尽管沈拂云看我的眸子冰冷,我还是怀着一点侥幸,不死心地辩解:“沈拂云,你相信我,我没有碰她。”
他高高在上,视我如尘,“季泱,她是公主,她就是给了你委屈,你也得受着。”
恍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凉意从心脏浸进我的四肢百骸,我突然冷得牙齿打颤,说不出半句话来。
原来话本子里头那么多的算计,算的从来不是是非,而是人心。
长偏了的人心。
我眼圈发酸,只得死死咬着牙根,绝不发出半个乞怜的字眼。
而端荣毫不掩饰眼里的得意,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这个“落水狗”。
当时的难堪,现下依然历历在目。
别院里,沈拂云给我派了丫鬟,每日里都会给我送些小玩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我的“照顾有加”。
“以后就叫鸯鸯吧,鸳鸯的鸯。”
他立在窗边,执笔落下了个鸯字,跟泱同音。
我愣了一愣。
沈拂云回头淡瞥了我一眼,“这是你的福气。”
他看我的眼神没有丝毫生气,令人不寒而栗。
我没来由地想到,有的人就算不爱你,却也不想放过你。
赐名的事在沈府传得沸沸扬扬,我的心也越发往底下沉。
这天,端荣终于是坐不住了。
“我知你是个替身,但我还是不放心。”
她脸上带着不甘心的笑,令老奴端来了一只瓷碗:“喝了它,我不要你性命。”
“这是什么?”其实我也猜到了,但总要听到她亲口说。
“绝子汤。公主特意去求的,不伤身。”老奴笑着哄我。
我讥笑:“既是绝子,还能有不伤身的?”
眼见软的不行,老奴眼珠子一横,就要来强喂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