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在小姐夫人面前不要胡言,这里不是咱们村子可随意说些轻佻话。”衣衫干净的青衫姑娘,嘴唇动了动正欲朝从宋伍儿打声招呼时,被身后紧挨着的妇人直捂住了嘴巴。
妇人面上闪过一丝苦涩,羞愧得走到宋伍儿面前,俯身为小女孩求情道:“小姐见谅,这孩子是我女儿,自幼在村中长大,极少进城,今日蒙小姐夫人看中,特意带着她长长见识,若有冲撞之处,云娘在这给您陪个不是。”
宋伍儿同赵氏提及想要云娘做自己的教导绣娘,赵氏命了贴身的宋嬷嬷同绣房的管事一起去接人。宋嬷嬷二人寻至求衫村时,云娘自是又感激又激动,简单收拾了行囊便带着女儿上了马车。这番云娘等人刚进府便遇上了英郡王府一行人,便随英郡王府的人一同到惜芳华拜见。
“云娘,多日不见怎好端端得倒同我生疏起来了,小姑娘分明是当众夸我长相清秀,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生恼?”宋伍儿忙上前扶住云娘半弯的身体,见她眉目如初,只身上衣着翻新,瞧上去不再苍老憔悴,倒添了几分干练。
宋伍儿轻握她的双手,安慰几声后,朝呆在原地不敢妄动的小荣扮了个鬼脸。
“先前听宋府管家提及,你在家中有个极可爱的女儿,我想着若将你接来府上教绣工,时日稍久定会思念,索性把她也带上了。你放心,小姑娘在宋府可随意进出,不必拘谨,若是能常来同我戏耍,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愈觉着面前直挺身体,被母亲教训后板正着小脸的姑娘可爱,宋伍儿干脆冲上前捏起小荣的脸蛋来。
“真可爱稚嫩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宋伍儿轻拍着她的小脑壳,温言道。
前世她虽在南安王东窗事后下了绝育药拍屁股走人前,曾与他共度几年美满夫妻生活,但直到宋伍儿安然故去,她在尼姑庵内从未感受过有个孩子在身旁是怎样的感觉,如今见了年岁不大的小荣,尘封几十年的母性登时在心内炸开,顺着周身血液流动全身,满心欢喜。
小荣眼见漂亮姐姐眼含真挚笑意,轻声相询,心里早乐开了花,挥着双臂蹦跳着直扑到宋伍儿身上,紧抱住她的脖子不肯松开。
“她姓沈,小字为容,小姐平素唤她小荣便可,这孩子调皮捣蛋起来难以制住,小姐莫要惯坏了她,小荣,还不赶紧从小姐身上下来,简直胡闹。”
云娘向赵氏寒暄几句,眨眼功夫就见宋伍儿身上挂着个青团子,顿时整张脸都被吓成青绿色,眼睛直勾勾得盯着宋伍儿被小荣弄皱的衣服,半晌才合起掉到胸前的下巴,厉声呵斥道。
“无碍,小孩子嘛,活泼调皮些无伤大雅,想宋伍儿幼时在府上更是闹腾,摘花打鸟,每每将自己弄得一身脏,顶着满头鸡毛冲我嘿嘿傻笑,捧着个从母鸡嘴下抢来的鸡蛋当宝似的在我面前炫耀,就像个缺心眼的顽虫!”
见着宋伍儿抱住小荣原地转了几个大圈,赵氏恍然忆起照料宋伍儿的点滴时光,笑骂起宋伍儿来。
“娘,你又在别人面前讲我幼时糗事,什么缺心眼,那叫聪慧灵巧,依我看小荣陪我待上数月,将来肯定如你女儿我一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宋伍儿将小荣放于地上,边说边用手指在她鼻尖上轻滑下,冲她咯咯笑着。
“伍儿,别怪做娘的没事先提醒你,云娘同小荣签下契约,这些时日在府上为教你刺绣,是为你于选秀时不要大出洋相,被众女调笑。期间如果教我现你学艺不精反倒闯出些祸端,定不饶你。”
赵氏板起脸,抬起右手照着宋伍儿的脑袋轻拍下,没好气道。这话其实也间接提醒着刘嬷嬷与云娘,小姐将她们视作可信任的亲友,但做奴婢的要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平日里同小姐开些玩笑、互相打闹也就罢了,敢有越矩之事生,她定不会轻易放过。
待云娘一行回归各自房间后,赵氏命身边大丫头浮尘再各自提点几句,才放下心去找楼杏真与楚寻儿张罗两月后的选秀事宜。
至于宋伍儿,在云娘同小荣的陪伴下,只得硬打起精神,捏着针线在各色花布上一通乱扎,成品统共出过几条鱼、两株杏花和竹子图样,赵氏逐一放于手心观看,幸得早有着心里准备,才没气到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在赵氏强硬命令下,宋伍儿只得加大训练力度,每日每夜得憋在房内望着堆满桌案的布料嚎叫着,声音凄厉悲苦,着实叫听闻者伤心落泪。
幸而云娘是京城出名的刺绣高手,见宋伍儿耗费数日光景连简单的直针、锁链绣法也分不清,干脆抛弃一切技巧,只让她学习简易缝补,不顾里子的针法是否尽善,好歹能绣出些让人辨认清楚的图形。
为期两月的准备时间就在烛灯常伴的凄惨生活中悄然度过,临行前的夜晚,整个宋府哭声满院,不大的惜芳华里站满拿着手帕轻拭眼角细泪的女眷,颇有水淹院落的气势。
被众人围在正中心的宋伍儿,眼角自大嫂带头哭泣后再没停止跳动,虽然有赵氏以楼杏真怀有身孕不易过度悲伤为由,及时劝阻住她,但其余十几个女人仿佛寻到泄洪机遇般,哭声立刻响彻九霄。
“娘,你怎么也跟着哭起来了,伍儿这是去选秀,挑个好夫君回来让你们放心,又不是被绑起天牢吃饭,别哭了啊!”
方才还镇定着劝解楼杏真莫哭坏身子的赵氏,听宋元娘说了句“选秀期间女儿家的勾心斗角比起深宫争宠更甚。”后,嘴角一歪,双手盖住满脸呜呜着嚎哭起来。
心知娘亲惦念自己,生怕在选秀中受了委屈,宋伍儿虽被眼前场景震惊到无话可说,还是怔怔得站起身在赵氏背上轻拍两下,小声劝慰着。
“去,话不可乱说,什么牢饭,竟讲些不好的事情,万一你这乌鸦嘴灵验了怎么办,伍儿啊,你大姐所言不差,此次大选,除却朝堂上的大官女子,更有许多为一步登天而荣华富贵的小官员嫡亲女儿,都是奔着三位皇子甚至当今圣上去的,你可要小心着些,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去找淑妃娘娘,再不济命人托了信传到宋府,看哪个敢欺负我的宝贝女儿。”
赵氏轻抚着宋伍儿肩头,满眼的不舍,再三劝慰一番后,见周围女子仍哭个不停,一时心中烦闷,大吼出声直遣散众人,同宋伍儿呆坐片刻后方低头离去。
“伍儿,娘会时常进宫探望你的,一个人在宫中切莫害怕,要好好听宫中指教嬷嬷的话,不要轻易耍起小性子,如果选秀期间瞧中了哪家公子,尽管向皇帝、娘娘们提出,有娘跟你爹做主。”
宋伍儿望着赵氏已有些佝偻的背影,眼角一酸,在红肿了眼的茶香搀扶下,回了屋内,收拾起衣物脂粉来。
虽然方才她在赵氏灼灼目光下,再三保证会在于选秀期间给她寻个好女婿,可进了宫的是自己,而非赵氏。即便她存心去同姑娘们游览几圈,装作没有钟意人选后怏怏而归,宋家上下亦不能指责她什么,难道还能逼着她去嫁些奇奇怪怪的人吗?
“茶香,这几件衣服就不要啦,反正离秋季还早着呢,毋需准备。”宋伍儿已决意在选秀中自甘堕落,争取在初选就被人撵出皇宫,至于秋衫什么的,才不需要,反正半月左右便可归来,何必担忧?
茶香好奇着瞄了眼冲衣柜怪笑的宋伍儿,嘴角动了动,终没敢开口,低下头将包袱系好。
自从选秀日子渐进,她家小姐时不时偷笑着跑回屋中,尤其在赵氏同她讲清选秀中应注意的事项后,笑得更加欢畅,她曾私下与春儿说起此事,两人难得在小姐身上达成一致。
宋伍儿怕不是焦虑过度,神经变得衰弱起来。
天还未亮,宋伍儿一大早便被赵氏从床上捞起,睡眼惺忪着梳洗片刻后,在赵氏仔细挑选下,着了件金丝紫月襦裙,头上插着青白色的蝴蝶步摇,被推进皇宫亲来迎候的马车,片刻功夫便进了宫门。
宋伍儿虽同爹娘来过数次宫中,早对皇宫内院的布置景色了如指掌,可还是回亲眼瞧见所谓三年一繁华的选秀场面,心底里倒添些小激动。
根据前世记忆,她在世间相处最要好的两位好姐妹怕是也能在这场选秀中遇见了。
虽坊间常道,女孩子间的情谊宛如薄纱般,触碰即破,再要好的拜把子姐妹中只要添个男人,必能反目成仇,但宋伍儿坚信,她那两位朋友即便将刀子架在她的脖间,也不会轻易放弃同她的情义。
朱红大门再不似平日般,紧闭难开,宋伍儿轻挑起车帘,入目即见身后有数辆同她所乘马车一般,马头上挂着红布条,直过她的车子,似等待不及般飞朝着深宫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