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秋谷心中明白张书玉的心思,自然是默许的了。
张书玉替他宽了下来,把一件罗纺长衫、单纱马褂交与旁边的侍女,朝她使个眼色。那侍女会意,便把两件衣服折叠好,开了衣橱,把章秋谷的衣服放在橱内,取过一把锁来轻轻的锁好。
章秋谷见了,并不言语,只是对着张书玉微微而笑。
张书玉此时心花怒放,眉飞色舞,极力的应酬着章秋谷。
章秋谷心上虽然不太情愿,却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也不得不敷衍起来。
夜分之后,张书玉扫榻熏香,殷勤留宿。章秋谷料想推辞不得,只得应承。
这一夜,章秋谷的神情,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洛浦之波;除却云英,不是蓝桥之路。而张书玉却是当时相见,已销情女之魂;今日重逢,留得宓妃之枕。
凤女之颠狂如许,赵后回风;擅奴之华彩非常,何郎无恙。
章秋谷在张书玉院内住了一夜,次日起来,照例给了二十块钱打赏,张书玉推拒不肯要。推了多时,见章秋谷面上已经微含怒意,方才叫侍女收了。
章秋谷便要起身,张书玉千叮万嘱的叫他晚上一定要来。章秋谷道:“这却不一定。没有事情,自然来的;倘若有了正事,这就不好说了。”
张书玉无奈,一直送下楼梯,走到屏门边方才站住,望着章秋谷出了院中,一步一回头的上楼去了。
章秋谷走出新清和弄内,穿进迎春坊,径直到了金小宝的院中来。
上了扶梯,走进房内,只见金小宝坐在当窗一张桌上,正在那里对镜梳头,鬟凤低垂,新妆未竟,隔夜的胭脂映在脸上,晕出淡淡的红色,越觉得丰神绝世,妩媚天然。身上穿一件半新的湖色熟罗短袄,衬着粉红席法布紧身,胸前的钮扣都散开着,微微的露出酥胸;内着湖色春纱兜肚;下身穿一条品蓝实地纱裤子;脚下拖着一双湖色缎子绣花拖鞋,双翘瘦削,就如玉笋一般,不盈四寸。手中正在那里调和花露,一阵阵的脂粉之香沁人心脾。眉弯秋月,颊晕朝霞,真是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
章秋谷见了金小宝这般风情,不由得暗暗称赞。又见贡春树坐在金小宝旁边呆呆的看着,一言不。
章秋谷悄步进来.走到金小宝的背后。
贡春树正在那里看得出神,全然不觉得有人走进。
金小宝本是对窗坐着,章秋谷轻轻的掩至后边,连那给金小宝梳头的侍女都毫不察觉。
金小宝正在对着镜子,细匀铅黄,忽然看见镜子中间添了一个朱唇粉面的美少年站在背后,笑容可掬的像要和她说话一般。
出其不意,金小宝吃了一惊,吓得她满身香汗,直立起来,叫得一声“阿呀”,回头一看,见是章秋谷站在身后,方才定了心神,已经吓得花容失色,檀口微张。重新坐下,向章秋谷笑道:“你总是这样,不声不响的进来,人都被你吓死了。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
贡春树被金小宝叫了一声“阿呀”,转过头来,也吓了一跳,见是章秋谷,急忙离座相迎,拱手谢他昨日替金小宝解围的好意。
章秋谷笑道:“你为什么要躲着不去张园?你还没看见昨天的情形,若不是我去劝解,恐怕小宝定要吃亏了。从前我就曾向你说过几次,张书玉的性情十分刁蛮,不是好说话的人。你住了一夜,又没有什么借口,无缘无故的忽然不去了,冷淡起她来,偏偏又被她知道你成日成夜的钻在这里,竟是和她断了交情,怪不得书玉吃起醋来,闹出这场笑话。幸而昨日遇着了我,小宝没有吃亏;万一我不到张园,没人解劝,小宝必定被她扭着打一顿,吃了亏的。在大庭广众的地方叫她受这份气,你怎么对得起她?”
一席话说得贡春树哑口无言,面上觉得有些惭愧。
金小宝又在旁插口道:“二少这话说得极是,昨天要不是二少刚好赶上,那张书玉拉着我不依不饶的,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丑呢。”说着,便拉着章秋谷的手,笑道:“谢谢你替我拉开了张书玉,总算我没有出丑,我也没啥报答你的,只好先记着,来日再报答了。”说着,金小宝先格格的笑了。
章秋谷道:“你们真是好良心,果然一张床上睡不出两样的人来。”
听到这话,金小宝脸一红,在章秋谷的肩上打了一下。
章秋谷又道:“昨天的事情,本来就是你们二人惹出来的,我就是个看热闹的,不干我的事。好意的去解劝,恐怕你吃亏。哪知你们二人一样的惫懒心肠,把自己的事情都推到旁人身上。一个是躲着不肯出来,一连是忙不迭的逃走了,叫我替你们顶缸,今天还要开我的玩笑,你们可真是够义气。”
章秋谷这个吃瓜群众表示自己挺委屈,瓜没吃着,净拾掇瓜皮了。欲知贡春树能不能给章秋谷点奖金,或者好人卡啥的,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