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的计策和选择的时机都很毒辣,黄昏入暮时分,牧人奴隶忙累了一天,正是饥肠辘辘疲乏欲死的时候,放牧的牲畜也关入了圈栏。羯胡营在此时纵火杀了看守奴隶的一干卫士,不但惊了牲畜,更将注定要被疯狂报复的奴隶们逼上了绝路,除了拿起武器抗争以求逃脱这汉人的地狱,唯死一途。
被拓跋部打草谷劫掠而来的汉奴绝大多数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不过日复一日麻木等死,这一晚突如其来的混乱与刺激竟是反而激发了部分青壮的求生之念。尤其是新近被成律归部从雍都掠来的,身上多半还有些余力,破家灭城之恨更是切齿难忘,一旦脱困甚而手中被塞了钢刀,再不杀敌求生当真枉自为人!
夜幕渐浓,拓跋部主帐近旁火光熊熊之下是鲜血遍布的地狱,秩序渐整的留守骑军,在成律归的约束下很快集结出一个千人队,命部族牧民救火护卫本帐的同时,骑军开始了对反抗汉奴的屠戮。在这些为战争而生的强盗野兽面前,刚刚拿起武器的瘦弱汉奴不过是待屠宰的牲畜,马蹄踏处血色漫野。
刚从奴栏中脱困的汉奴被这残酷的杀戮所震怖,几千逃奴本就是一滩散沙,此时更是无人再敢反抗,撕心裂肺地嚎叫着四散奔逃,很快便被狂笑着急驰而至的蛮骑逐个追砍,更有甚者被劈成几段,令人惨不忍暏。腥浓的血味将火光中的夜色映得凄厉可怖,奔驰猎杀为乐的蛮骑更犹如阿鼻地狱中涌出的厉鬼。
满菊咬紧牙根,紧紧抓着缰绳,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身后发生的惨事,集中所有心神驾驭着阿达,奋力在荒漠中前行,竭力不让自己拖累慕容他们的奔命之途。
杀人放火、亵渎神灵、盗劫抢掠,甚而为了求已身活命,陷千万无辜同胞于死境……若地狱有十八层,她这乱世求活之人大约早就要击穿底层地板了。满菊心中一片宁静,望向身前为着诸人活命,殚精竭虑无所不为的男人,她忽尔一笑,若是要下地狱,大伙就结伴同行吧!
天色渐暗,在拓跋北帐近处,靠着慕容他们放的这一把大火,还能将路照得分明,待到他们夺路狂奔,闷声跑出几里地外后,夜幕已完全落下。逃命的羯胡营众不敢打出众多火把,除了前哨寥寥几枝掺了牛油的火把用以探路,后头的只能人马紧跟,靠着朦胧的月色和淡淡星辉来勉强分辨脚下的路程。
所幸北帐附近多为荒漠,地势平坦而遍布大小不一的石砾,并没有什么大的坎坷,便是如此,摸黑前行仍是十分艰难,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来不及裹蹄,仅是衔枚的战马,不过又急走了十几里路,便有好几匹踩入石坎中,短促地凄鸣一声,折腿重伤,无法骑行。
正在此时,前哨探路的郡元翰带着推寅纵马回奔而来,愁眉紧锁地低声向慕容禀报,再往前几里便是祖山山麓了。众人的目的地是北地故燕,本就是打算绕过祖山前往,郡元翰他们对祖山附近的路途也大致明了,唯一的通途便是从祖山东侧的山麓窄道绕行,再穿过祖山群脉中的狭长谷地,才能到达祖山之北。
而现在,他们已是到达了祖山东侧的山麓近前,这样的山路若是在白天,骑者通行尚不算难,可在这深夜前行,除了找死别无二话。
慕容凝神听完手下的禀报,抬头眺望祖山那几乎笼罩大半天空的巨大黑影,片刻之后沉声下令:下马在附近探找宿营之地,休整躲藏,待天一亮立即出发。又分派几处暗哨明警、令人处理折腿的战马,迅速地将诸人安排妥当。
众人应令,立时开始麻利地分工而作,几人熟练地迅速闷声收拾了残马,将马肉全数割走,马骨藏到山石缝隙之中。这次他们险险出逃,锱重却是不得不丢下了,除了人人身上只余七八日的口粮再无食物,因而是半分肉沫都不能浪费。
看着慕容分派诸人各事,满菊跳下阿达的马背,悄悄给吐舌作怪的老马塞了好些好料,又贡献出了最后几颗水果糖,摊开空空的手,无奈地对执着的老马悄声道:“没了,真没糖了,改天得空我自己做了给你补上还不成?!”
紧挨着老马,公主神女缩着脖子,拢紧男人在拓跋帐中匆匆递来的披风,牙齿微微相击。唉!真是“若要俏,冻得刮刮叫。”春寒料峭,北漠昼夜温差又大,她这身裙装飘飘若仙的,漂亮是够满分了,这御寒的功能简直要倒扣分!幸好慕容给的披风还能顶点事,但骑在马上跑了这一程,便是一向身体强悍的满神也觉着有些顶不住了,吸溜着自动挂下的清鼻涕,小丫头琢磨着还是得先搞件皮袄裹上,再吃点感冒药……
啪!一件厚厚的反皮羊袄不知从何处飞来,正蒙到满菊的头上。小丫头一惊,忙扯下飞来皮袄,挑眉大奇,呃,难道她这又进化出心想事成的特异功能了?!
“北地天寒,女人家得了风寒易碍子嗣。”僵尸般的平板调子忽地在满菊耳后响起,惊得小丫头差点蹿出五步远。
满菊瞅着一脸死人相,却认真说着“风寒和子嗣”这种完全不搭调话题的秦三,一时觉得窝心之余很是头痛,无力地谢了声,还是赶紧把皮袄穿上,顿时浑身暖和许多。
待找到合适的石缝窝到里头,又让人去告知慕容一声,满菊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不知何时藏到边上,抱着腰刀貌似要学马儿站着睡的黑衣卫,还是问了一声:“秦三,你,那个不去睡吗?”哨卫慕容已经安排了,明早还要继续逃命,他这是打算站这儿一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