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花不是每年都开,要在特殊的气候条件下才会开放。收到棉花花束的那个夜晚的时候,周楚澜尚未见过姜花。只是那个时候的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年夏天,他就带李卓曜回了一趟自己家,那一年,他们家的生姜地,铺天盖地开满了姜花。
姜花第二次开的时候,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他在山脚下的加油站里跟失去记忆的李卓曜重逢的那个夏天。世事如梦,人生如昨,唯一不变的是,姜花在那个潮湿闷热的野夏开的铺天盖地,像燎原的白色火焰,曾经失去过一次的爱人,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回到”了自己身边。
虽然只是短暂的相遇,但周楚澜觉得已经是上天额外的恩赐。
这种心情,跟2014年的冬天,李卓曜送他一束白色的棉花花束,向他告白的时候,心情如出一辙。
“对不起。我没办法接受。”周楚澜苦笑。
“那么我换一种问法。周楚澜,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我要听实话。”
又是那样纯粹的眼神,周楚澜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撒谎。
“嗯。”
他轻轻地说。
“那么我们……”
“喜欢跟在一起,是两回事。”周楚澜把怀里的棉花花束放到桌子上,抬眸看着对面的人。
“李卓曜,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愿意让你俯身来爱我。”
“我没有俯身,也没有迁就。我们是平等的。”
“我们真的是平等的吗?”周楚澜轻笑,环顾了一圈法国餐厅。“你看,比如这种你喜欢的法国餐厅,我没办法经常带你来吃。你喜欢的那种生活方式,我也没办法给你。”
“你觉得我喜欢过什么样的生活?不在乎金钱的奢靡生活吗?不是那样的。那种生活我不是没有经历过,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能接受别的。”
“可我能给你的东西,都很廉价。”
周楚澜说。
“什么是廉价?廉价指的是质量很差,价钱便宜的东西。可是好的爱情,能让对方发自内心的感到幸福,那么它就根本不廉价,对不对?”
李卓曜问。
周楚澜沉默了。
“我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幸福。跟你一起散步是幸福,一起去三食堂吃2块钱一个的肉包子,是幸福。你跑了七八公里的路,赶来看我的比赛,你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觉得很幸福。包括此刻,我不知道你收下我的棉花,是否意味着接受我的心意,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能够亲耳听见你说,喜欢我,我就觉得幸福。”
“你要知道。我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不缺钱、不缺时间,当然,也不缺爱。我是一个幸福阈值很高的人,但你可以给我不一样的幸福的感觉。之前从未有人给我带来过这种感觉。所以周楚澜,你特别特别好,对我而言也特别特别的珍贵。”
李卓曜一口气说完,又很紧张地盯着周楚澜的表情。只见他低着头,脸上神色不明。
“这条路很艰难。”
他静静地说:“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一点也不勇敢,也胆小怕事,害怕辛苦。”
“你只是害怕不能给我我想要的,对吗。”
“……”
“可我只想要你。”
这突入起来的告白本来就令周楚澜猝不及防,又加上李卓曜后面说的这一堆堪称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理由,像一块巨大的柔软的棉布,牢牢地将周楚澜裹住,他挣扎不开,却又因为这点温柔而忍不住沦陷。
我该答应吗。我能答应吗。
或者说,我敢答应吗。
周楚澜眼眶越来越热,心里也充满犹疑。从小到大,生活总是变着法的给他施加风雨,他都从不退缩——比如妈妈在他初中的时候就去世,小小年纪,他就要一边帮家里干农活,一边上学,还一路稳着年级第一从不下降;比如他想学美术,知道这条路的艰难,要多花很多钱,他也还是选了,并且一步步走到了中南美院的知识殿堂;比如他上大学以后便决定不花家里的钱,靠着奖学金、打工,来赚自己的花销。他的路都是自己咬着牙,迎着风雨走出来的。
如今在爱情这一课上,周楚澜却下意识地低头了。这是命运给他开的一个名为“过刚易折”的玩笑吗?一个天生勇敢、甚至已经习惯苦难的人,面对爱情的时候却很懦弱。周楚澜想,我这样的人,爱情是可以给的起吗?
“如果你觉得,你好像欠缺了一点勇敢,那么我可以变得更勇敢一点。如果你觉得,这条路很辛苦,那么我愿意承担更多的辛苦,连带着你的那份一起。其实,这又怎么是辛苦呢?跟爱人在一起,什么都值得。”
李卓曜还在讲,眼神湿漉漉的,那些话像清泉,源源不断地流入周楚澜的脑海。
“你愿意来喜欢我吗?我们可以在一起,找到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道路。如果没有,我们就自己开创。你很优秀,周楚澜,你是国内级别的美术院校里最优秀的那档学生,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周楚澜只是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这时,餐厅里的灯忽然灭了。平常每天都站着演出人员的那片舞台,顶部的灯光亮起,大提琴手很响亮地吹了个口哨,用蹩脚的中文说:“女士们,先生们,又到了我们每周一次的‘kissti’。如果您是同您的爱人前来,那么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请放心地、大胆地吻他她吧!”
顶光变成了流动状,亮度跟颜色都淡下去,很温柔地笼罩在每个人身上。周楚澜坐着的地方,光线变得更加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