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没回答，丢下一句“天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霓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年关将至。边关传来一个举国上下，人心振奋的事情。
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击退鞑靼，取得了辽东大捷的胜利。按照惯例，捷报要由总兵与巡按御史联合上疏传达，但是这个刘台为邀功出众，便抛开总兵，单独奏报，有越俎代庖之嫌。
这事传到兵部尚书李墨的耳朵里，李墨当场发飙。军队的这个规矩是我定的，你作为我的学生却不按我的规矩办事，出来捣乱，让我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李墨并未当即在别人面前表露怒火，只私下给刘台写信将其训斥一番。
这算是用心良苦，颇有为人师的大度，以及做给旁人看的成分。谁知李墨这学生年轻气盛，哪里服气，受不了这小小的打击，一时冲动意气，竟然上疏弹劾了自己的老师。
学生弹劾老师，这是本朝开国以来的首例。专擅国权，作威作福，驱逐异己，奢靡徒废如此等等，把听到的所有闲话通通都写到奏折上去，再加上他本就和李墨同舟共济，知道不少李墨执政以来的专横与不检点之处，他将其一一抖出，并大加鞭挞。
刘台言辞之犀利，让朝中在座的各位唏嘘不已。
“国朝二百年来，并未有门生排陷师长，而今有之。”
李墨被震撼到呆住了，随后愤慨之极。
本朝有一个习惯，以气节自许的大臣，如果遭到议论攻击，在皇帝正式表明态度之前，自己应该请求解职归田，以示决不模棱两可，尸位素餐。李墨既然受到直接间接的攻击，他就立即向皇帝提出辞呈，说他本人的是非姑且不论，但有人说他成了皇帝陛下和舆情之间的障碍，他在御前所能起到的作用已被这种议论一扫而光。既然如此，留亦无益。
皇帝当然不会因为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同意找李墨算账。他批奏疏，说奏事的人无事生非，必须受到惩处。这时李墨显示了他的宽容，他恳请对犯官免加体罚，改为流放到边远省份，受当地官吏的监视。这种雅量使皇帝和文武百官极为欣赏，无端遭受别人的攻击，还要代这个人说情，可见他确实是不计个人恩怨，有古大臣之风。
刘台事后听闻老师并没有打算追究自己，小小松了一口气，但他岂会明白权倾朝野的李墨，他的作威作福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凡是他所不满的人，已经用不着他亲自出面而自有其他的内外官员对此人投井下石，以此来讨好兵部尚书。
这场风波过去，离大年三十没有几天了，朝廷开始放年假。
李墨乘一顶青呢顶软轿回府，他回想到那些手下败将，心中万千感慨，人心不可测，就连自己的学生都可以与自己反目成仇，那么还有谁可以信任？
又回想到上一世自己死时，身边只剩一个无血缘关系的人。李墨感觉自己正慢慢走入一个满是敌人的死胡同，敌人如此之多，想及此，李墨心中一阵冰冷。
轿子行至京城中街，外头人头攒动，又扎着两个啾啾的小孩，问父母要这个吃，那个吃，流动在那家人之间的温馨，让李墨很受感染。
“老爷，到家了。”轿夫停下脚，走到轿门右侧道。
既然他以后会不得好死，那就和别人一起不得好死。
他下轿之前，顿了一下，吩咐管家李真道：“去秦楼叫几个能看的女人过来。”
李真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心里暗暗奇怪老爷今天这是怎么了，他一个连母蚊子都讨厌的男子，今天怎么主动让他去找女人。
不敢耽误，立时就亲自去挑了。
李墨带着一肚子的不甘和报复心，到了住处，径直去了浴房。
这座府邸，原是一座王府。因为原先的王爷造反失败，这座府邸就赐给了当年平定土蛮有功的李墨。
浴房不大，但浴池里面的兰汤是从城郊山上引来的山泉活水。
三两下脱光了衣裳，长腿入水，浴池水深几许，他这样站立，却只及他腰下的臀线部位。烛火摇曳，照的他后背光淋淋一片，犹如抹了层油似的，越发显得筋骨利落，由肩背直到腰际以下的贲肌线条，犹如流水般起伏。
他胸腔里面仇恨不断地翻涌，双目赤红，薄唇紧抿着，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半个时辰过去，消去了大半乏累的李墨从温泉里沐浴而出，换了一身常服，吩咐门外的下人送酒来。
“啵——”地一声，西洋舶来的葡萄酒木塞被拔掉，深红的酒液倒进了一个凿的水晶杯中。
李墨摇晃了会儿，让酒水里沉睡着的香味复苏，然后一口饮尽。
接着，又是一杯、一杯、一杯……
李墨微微有些醉意的时候，李真带着几个风格迥异的姑娘来了——
他也不知道身边从未有过女人的主子喜欢什么类型，但难不倒他，他选了几个看起来各有千秋的女子。
李墨指了其中一个，道：“会什么曲子？”
女伎抬脸飞快地扫了上座的李墨，莲脸绯红，羞涩不已。
低头莺声道：“奴家拿手的有《高山流水》、《渔樵问答》、《梅花三弄》……”
这时她在这世间，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李墨“哦”了一声，丢了酒杯，托腮，细细打量着方才回话的那个女伎，刚觉得她模样生得也还入眼，忽然心头被堵住了一样。
脑海里又浮现了自己死前，那一张极美，带着几分骄矜的女人面孔。
“都给我滚！”
李墨震怒，大吼一声。
李真，包括众美人，皆是脸色一变，惶恐不知所错。
“滚！”
李墨又是一句低吼。
李真带着几位美人出去了，临走时，将大门关好时，又听到里面李墨冷冷吩咐的声音——
“把姜氏给我喊来，立刻。”
“是。”
李真不明所以，但是应声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