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不答反问,“枭儿是本宫的养子,本宫为你生母报仇,你不开心吗?”
“如果这是母妃的分内之事,儿臣自然开心。”
言外之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在皇陵引雷,又把谣言散出去,只是为了替先皇后报仇的话,出于一个养母的立场,是不合理的。
霓裳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轻笑着转移了话题,“上次你们家离忧过生辰,来的人不少吧?”
“嗯。”傅凉枭点点头,目光落在酒杯里,有些漫不经心。
“那孩子我瞧着挺聪明的,好好教导一番,将来能堪大用。”霓裳道。
傅凉枭慢慢抬起头,看向霓裳,脸上没显露出特别的情绪来,“母妃就没有别的什么要对儿臣说的吗?”
霓裳回望着他。
面前的亲生儿子已经有家有室,眼角眉梢都是成熟男人的痕迹,稳重,踏实,一双眸子幽邃深刻,不见底,一如他的性情,虚实难辨,让人摸不着边际。
直观上,傅凉枭将会是比他老子更让人难以对付的狠角色。
霓裳暗暗庆幸自己重生在了他养母的身体里,哪怕不是真心,也还能得他几分客气,要是成了别的宫妃,恐怕在跟他搭线这一点上就得费不少功夫。
“本宫早在数日前就请人测算了天气,知道昨夜会有雷电,这件事没同你商量,是怕你因为生母的事关心则乱。”说着,霓裳轻轻莞尔,“好在,结果还算令人满意。”
傅凉枭沉默了会儿,像是在斟酌字句,指腹轻轻压在白玉杯壁上,慢慢收紧,他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比如说,那幅画,又比如说,母妃的字迹,以及母妃这一年来暗中所做的一切,儿臣想要个实实在在的答案,而不是打太极,顾左右而言他。”
霓裳早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聪慧,但没想到他能从那些看似不打眼的细微末枝中现端倪,心中不免暗暗惊讶。
“据儿臣所知,母妃与我生母的关系,并没有你说的那样好,母妃也断然没有冒着风险为她平反的必要。”
傅凉枭补充了一句,直接把霓裳准备搪塞他的那些话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霓裳知道,除了实话,自己说什么都能被他给驳回来,索性笑笑,神色间说不出的坦然,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见她不肯张口,傅凉枭也没有逼迫,但某些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他心跳加快,却没有直接挑明,而是平静地说:“儿臣私底下让人调查过,那幅画在父皇的浴池里,如果是母妃的话,那她绝对没有办法顺利把画拿出来,一来,母妃没有那样的身手和智力,就算拿到画,她也破解不了上面的秘密。
二来,母妃不会因为我生母而得罪父皇,我太了解她了。为了圣宠不衰,心甘情愿被骗二十年的女人,是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就转了性情的。”
“所以呢?”霓裳将酒杯凑到唇边。
淡红色的唇,染了一层浅浅的唇脂,透着成熟女人的妩媚风韵。
“娘回来这么大的事,您不跟儿子说,定然有自己的苦衷,但儿子希望,从今往后,娘不要再对我有所保留。”傅凉枭轻轻一叹,语气似无奈,又好似欣喜,总而言之,让人看不透。
霓裳的唇刚刚沾染了一点酒液,握着杯子的手就有些不稳,晃了晃,眼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觉得,这个反应该是从他身上表现出来才对。
然而傅凉枭显得那么平静。
平静到他人就在你眼前,而你却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喜悦还是愤怒。
“你……”霓裳看向低头舀酒的傅凉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突然间觉得言语是那么的苍白无力,而解释又是那样的可笑。
“枭儿,你是怎么猜到的?”这种事,太过诡异,她一直怕他接受不了,怕他认为自己得了失心疯胡说八道,才会一再地克制情绪,克制住想与他相认的冲动。
她以为,自己的后半辈子都会以他养母的身份活下去。
她也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现自己的秘密。
可是他现了,而且看这反应,现的还不是一天两天,所以在捅破窗户纸的这一刻,他看起来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冷静。
“光怪6离的事情遇多了,便不足为奇。”面对生母的默认,傅凉枭心里不是不惊喜,只不过他习惯了沉默寡言,所以脸上表现不出太多的情绪来。
不过,霓裳还是能从他稍缓的面色中看出他的心情在逐渐好转。
殿内的下人早就被屏退出去,眼下只有母子二人。
炭盆里红箩炭烧得正旺,热气氤氲,火光照得他的五官轮廓有些模糊。
他缓了缓神,站起身,对着霓裳跪了下去,什么都没说,先磕了三个响头。
霓裳微微动容,顷刻收起脸上的散漫,蹲身将他扶起来。
再次看向傅凉枭,她眼圈微红,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枭儿。”
“娘。”傅凉枭不擅长煽情,只是这么一声,很多话,不必表述出来,他认出她,她承认了,这就是最好的重逢语言。
纵使二十年的磨砺让她变得铁石心肠,可在面对亲生儿子的时候,霓裳心里千百种滋味交替,到底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为他的细致入微聪慧过人,也为这一场平平静静的母子相认。
“如果我早些现,便不会让娘为了我冒险。”傅凉枭想起她一个人在深宫举步维艰,深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