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自北而南,清流急奔,越石穿林,到了盘钩滩,河身忽而一转,水流大为平缓。
转弯之处便是白河镇。
这个北方镇子虽小,也有一南一北两条大街。南街的街尾有一家小小的绒线铺子,专门售卖各种丝线、纱条、花边、绦子。虽是小本生意,也能养活沈家老小。
盛夏,柳荫匝地。
沈绮从前街回来,怀中抱着一筐毛豆,一方豆腐,一把小葱,正准备整治中午的饭菜,刚进院子,就觉自家来了客人。
“这谢家可是平山县的大户人家,在银狮街上开着门面五间的生药铺,家里很有几分好钱。沈家弟妹,你家女儿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又一个来给自己提亲的媒婆。
沈绮没进去,转身绕去了后门,坐在门槛上,一边安静地择菜,一边悄悄听着娘亲和那媒婆的对话。
“薛大嫂,你说谢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却如何能看上我们这等镇子上的小门小户,怕是那谢家二郎身上有什么毛病吧?”
“哎哟哟,瞧你说得这个话!我是县里衙署上递了名字的官媒,不是那等只顾着收钱、乱牵姻缘的黑心媒婆!这谢家二郎啊,是他家大房的独子,长得相貌堂堂,身量少说也有八尺高……”
说来奇怪,手里这把小葱碧绿鲜灵,明明不怎么呛人,却让沈绮觉得眼睛里辣胀胀的。
自从两年前被退亲后,来给自己说亲的媒婆没有五十个,也有三十好几个,可是十里八村的年轻后生,来沈家相看了一个又一个,都没有下文。
原因嘛,大概是那个“克夫”的谣言。
原来,沈绮十三岁上,爹爹就跟镇子上开医馆的许家定了亲,此后两家就当亲戚来往,只等她满了十六岁就行嫁娶之礼。
没想到,临成亲的头两个月,许家大郎许游突然一病不起,不省人事,治了两三个月也不见好转。许家爹爹亲自登门,说怕耽误沈绮做了望门寡,只好要回了聘礼,就当是退了这门亲事。
没想到,退亲三天后,许游就醒了过来,七日后,就下了床,半个月,就痊愈了。
可是许家再也没提定亲、嫁娶的事情。
慢慢的,街坊间就开始传沈绮八字不好,生来克夫的流言。
若非如此,怎么许家一退亲,儿子的病就好了呢?
这样的流言,自然没人当着沈家人的面说,可时间久了,沈家人都知道了,虽然不信,心里也不是滋味。
好在,一家有女百家求。
退亲后,陆续来相亲的人也不少,但凡见过沈绮的样貌,几乎没有不中意的,可一打听到所谓“克夫”的名声,就都打了退堂鼓。
这一耽误,就是两年,沈绮就快十八岁了。
嫂嫂乔氏从后边过来,见沈绮坐在门槛上择菜。
“月丫头,怎么不进去?”
沈绮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又指了指里面,示意屋里有人。
乔氏看了,就一扭身,挨着沈绮坐下了,压低声音说话。
“又是给你说亲的?”
沈绮点了点头。
“哪儿的人家?”
“好像是平山县。”
姑嫂两人低声说着话,慢慢一起择完了毛豆,刚要起身,娘亲张氏走过来了,看着脸上喜滋滋的。
看来是已经把媒婆送走了。
嫂嫂问:“娘,这个媒婆说的是哪家?”
张氏道:“说是平山县城里的大户,姓谢,家里开生药铺的,很是阔绰。”
沈绮问:“家境倒是其次,不知道家里人如何?”
“她说,这谢家一共两房,这家是大房,二房有个堂哥,所以他行二。娘去世早,家中爹爹尚在,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子,嫁进去便是当家的主母。”
沈绮望着母亲欲言又止,嫂嫂懂她的心思,替她问了出来。
“那这后生呢,人怎么样?”
“薛媒婆说是自己亲眼见过这位谢家二郎,长得可俊呢,身量嘛,比咱家老大还高些。只是年岁大些,二十四岁,比咱家小月儿大了六岁呢。”
沈绮听了,忍不住摇摇头。
“媒婆把他家说得这么好,却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成婚,必然有个缘故。”
“这话我也问了。那媒婆说,他十七八岁就出远门,给家里买办什么什么药材,好像是,连着几年都没曾好生在家,这才耽误了。”
沈绮笑道:“哪个媒婆不是满嘴胡诌,就是一堆牛粪也能说出花来!”
嫂嫂也接着说:“可不是,上次来的那个媒婆,说是有个隔壁镇子上的读书人家,人又斯文,又白净,从不出去乱逛的。来的那日你哥哥一见,原来是个跛脚,脸上又长白斑,气得他茶都没倒,就让人回去了。”
张氏怕女儿灰了心,忙说:“这位是官媒,不是那等胡说八道的串街媒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