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双将棋具在小桌案上摆好,陈希风心中打定主意,模仿别人的棋风和阎钟羽下这一局,胜负完全不重要,只求能让阎钟羽一点儿都看不到陈希风的棋路。
想罢,陈希风正要勉为其难地开口应下,忽闻在外赶车的公输明野口中发出勒马之声,马车奔驰之中忽然停住,整个车厢都剧烈地晃了晃。陶仲商与聂双身怀武功下盘都稳,阎钟羽坐在轮椅上也还好,只有陈希风瞬间被晃出去,一头扑进了坐在对面的陶仲商的怀里!
陶仲商与陈希风的身体同时一僵,陈希风下意识把左手撑在车壁上,右手随手一抓抓住陶仲商的胳膊,脑子里竟然还不合时宜地飞快闪过一个念头:现在看起来像块冰,怀里倒还是很暖和。
陶仲商一把将人甩了出去,力度还算克制,陈希风又“砰”一声摔回了自己位子上,陶仲商皱眉看了眼公输明玉,抬手揉了揉鼻子。
藤编棋盒跌在地毯上,黑白棋子滚落四散,车帘之外传来苍老嘶哑的男声:“这几匹马不错,我瞧中了。”
阎钟羽对聂双说:“出去瞧瞧怎么了。”
聂双闻言去把车帘掀起,冷风刮进,车内几人便见有一名穿得又破又旧的老人站在官道正中,胡子头发乱糟糟一片遮住面容,像个老乞丐。
公输明野坐在车前,听那老者说话霸道,便道:“老丈好眼力,我也觉得这几匹马不错,就可惜不是我的。”
车帘掀起后,老人瞧见车内陈设布置,喜道:“车也很好,我也看中了!”
公输明野笑道:“这我做不了主,车也不是我的。”他是个惫懒脾气,瞧那老人双眼神光内敛,推测可能是丐帮的高手,懒得出手也不想结怨,便从自己怀里摸出几两银子弹出,口中道:“钱给你,喜欢什么马什么车,自己去买吧。”
几块碎银带着劲风而至,老者破烂的衣袖一翻碎银原路飞回,公输明野神情微变,旋身跃起长剑出鞘一击,消去银两上的劲力,伸手接住银子揣回怀里。
老者怒道:“宝马良车千金难买,你这点儿钱打发叫花子?”
公输明野心中戒备,这老者武功极强,看起来像是有点疯癫,言辞却又很有条理,面上笑吟吟地道:“阁下不是丐帮的前辈?宝马好车人人都喜欢,不是自己的看看就行了,强抢可不是英雄所为。”
老人冷笑一声,道:“丐帮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教训我?我就抢了,你待如何!”说完,五指摊开成掌,凝气欲攻!
公输明野烦事不怕事,无奈地说:“你不讲理啊。”长剑一转就要抢攻。
“且慢。”阎钟羽扶着车璧,从车帘下露出面容,神情温和地询问:“这位前辈要这马车有什么用途?若是要紧用途让给前辈也无妨。”
老人瞧了瞧阎钟羽,道:“你还知礼,我预备坐这辆车去洞庭。”
阎钟羽笑道:“巧了,我们也打算去洞庭,这马车宽大尚有余座,前辈若不介意,不如搭乘此车与我们同去洞庭,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他这一句划清宾主,不知不觉就从被抢变成了相邀。
老人脑筋是真的有点糊涂,就这么被绕进去了,竟点点头道:“很好,那多谢你。”说完,走到马车边跃上车。
公输明野都准备好打架又不打了,车不是他的,他也知道阎钟羽这种邀请这么一个可疑老头绝不会是一时兴起,挠挠头,收起剑继续驾车。
那老者上车之后,自己寻了个位子坐下,打量起车内众人,众人也在打量他。寒冬天气,老人虽然一身破旧,倒也没有异味,而且他头发胡子虽然蓬乱,但明显是清洗过的,陈希风觉得这老人看起来有一点眼熟,努力想从乱乱糟糟的须发间看出老者真容,陶仲商也不住地打量老人。
阎钟羽直接开口询问:“在下阎钟羽,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老者一直在看陶仲商,面上露出迷茫的神色,被阎钟羽问了,才回神答道:“我的真名几十年没有人叫,江湖同道送我的外号是昌都翁。”
陈希风瞬间睁大眼,难以控制地看向陶仲商。
旧来雨·13
太湖上被砍掉手臂、失去性命的方召,内邱一夜接下无量榜、为子寻仇的昌都翁……初入江湖时的往事历历在目,但陈希风怎么想不到,会和昌都翁在此时相见。一时失态之后,陈希风转开目光去瞧昌都翁,却瞧出了点古怪。
陶仲商一手按上了刀柄,抬眼与昌都翁对视,昌都翁眼神一时清明一时迷惑,他忽然问:“小子,你认不认得我?”
陈希风心中道了句果然,昌都翁果然有些不对劲。当年在内邱,昌都翁虽因为丧子之痛颇显憔悴,但衣着整齐、灰白须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气度也卓然不凡,怎么看也是一代武林名宿;眼前的老人,蓬乱的须发已经成了银白色,一身衣衫也破烂不堪,说话看似有条理,多绕几个圈子就不行了,怎么看都只是个老疯子。
昌都翁难道真的疯了?
陈希风能看出这些,陶仲商也看得出,他不动声色地松开刀柄,客客气气地问:“不认得,前辈认得我?”
昌都翁狐疑地把陶仲商看了又看,最后轻轻哼了声,傲慢地说:“无名小辈,我怎会识得。”
陶仲商听昌都翁这样说,怔了一怔,神情有些复杂,转开脸没再说话。
陈希风终于确定,昌都翁真的疯了。
无量榜风波夜航楼也参与其中,阎钟羽自然清楚陶仲商与昌都翁的旧仇,现在看昌都翁疯的不认识人,不会找陶仲商的麻烦,也是给刺鹿盟省了麻烦。但昌都翁虽不是陆兼、楚汝行级别的惊世高手,江湖排位也在张静定、元震亨一流之上,怎么忽然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