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妈妈就坐下了,边哭边数落,寸草春晖,声声是泪,头一次次要去撞这堆土。
两知妹根本拉不住,孙猴只好亲自去拉,腰弯得像虾米,身体被靳妈妈扯过来扯过去,几次差点撞上土堆。
这一来笑虎、小和尚最先忍不住要笑,赶快走开了,肩膀一耸一耸的,浑身都在打颤,还以为在哭。
黄心华也忍不住了,忙转过身去,把嘴皮咬着。逗得秋霞也走过去和她肩挨肩的,一边还在抹泪,一边又有要笑的冲动。
大家把这几分钟捱过了,都悄悄骂乱指坟的:“背时的孙猴,真缺德!”
“龟儿孙广厚,砍脑壳的!”
也有不知道的人,一直陪着靳妈妈在哭,见有些人像在做怪像,一问才晓得靳妈妈哭错了坟。
孙猴因为心虚,一直注意着大家的表情,自己成了千夫所指,颇尴尬,脸一直哭丧着。
孙猴把靳妈妈送到旅馆安顿好出来,立刻问六指和浪子:“哼,刚才太不成体统!是哪个最先笑?”
浪子因先笑的有小和尚,说不晓得。六指说:“哈,你说哪个最先笑?笑娃不在了,你说只有哪个?”
电线杆笑虎就在前面走,想着刚才的事,忽然间又笑得脚杆打闪,“嗤嗤嗤,嗤嗤,叽嘎,嘎,哈咦……”
孙猴跑两步追上去,扫一脚,笑虎身体斜飞向前几尺远,急切爬不起来。翻起来后,便两步跨向孙猴:“杂种!老子哪点惹着你了?”
“狗r的笑,叫你笑!”
孙猴弟兄间都是和气为上,笑虎对于挨这一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叫道:“锤子!哎哟,我一个人哪,起码十几个人都在笑!哎哟,哎哟喂!”
六指冷言道:“就是你最先笑!”
声音就像自言自语,笑虎从他嘴动看出来了,对六指叫道:“你龟儿狗腿子!猪!小和尚最先笑!你怕浪子不敢说,说我!”一脚向六指踢去。
随后孙猴当着笑虎、浪子的面,也踢了小和尚一脚,虽踢得不重,小和尚仍哭得一脸的鼻涕眼泪,浪子两天没跟孙猴说话。
次日上午开追悼会。靳妈妈又来,这才看清了儿子长眠的墓园,砌着砖墙,环绕着松柏,中间一个红色的亭子,楹联写的是:血沃大地肥劲草,英烈忠魂照千秋。
园里已有上百座水泥坟墓,位于西侧的三座新坟也突击完工了,立了碑。
她一到就要去坟前烧纸钱,豆腐等害怕她认出位置变化,这太明显了,她昨天哭的坟旁边有树,这里是光的。
豆腐说:“靳妈妈,你要多保重啊,你去了又会伤心的,你坐在这里,我们去帮你烧吧!”
靳妈妈不肯。黄心华说:“那也好,就陪靳妈妈过去吧!”
靳妈妈看了她一眼,因为不懂“那也好”是什么意思。靳妈妈过去烧了纸钱,站着一边哽咽,一边看了一会墓碑。
她昨天都哭晕过去了,莫说几棵树,就是一座山也不会记得呀!
追悼会鸣了11响火箭筒,然后念悼词。靳老五的悼词却是尹长江写的,写好后给豆腐等看,豆腐看笑了道:“啊呀,你这样写,他就跟雷锋、欧阳海一样好了!”
黄心华说:“这样对比之下,在场的都成了矮子!”
长江道:“悼词嘛,都有几分夸大和虚构,因为主要是读给家属听的,给家属一些安慰。又不怕活着的人嫉妒他。就是立功也是‘追记’呀,‘追认’呀,不占名额。”
秋霞也说:“好呀!那两个中学红魏兵牺牲得很壮烈,悼词一定非常感人,五哥的悼词也要越感人越好!”
由秋霞念悼词。秋霞因北京有亲戚,经常去北京过寒暑假,她又有语言天赋,普通话很好。
秋霞朗读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婉转低回,她自己真的动了感情,长江刻画的靳老五就活现在她眼前。场上听众也都受感染进入了悼词描述的境界,连靳妈妈都跟着她的节奏而悲、而恨、而缅想、而骄傲。
六指、笑虎、小和尚等例外,他们有的听得发愣,有的笑神经又发作了。当秋霞读到靳老五在煤油灯下认真读着作时,笑虎已觉忍无可忍,只好拼命掐自己大腿。
旁边小和尚用手拐碰他:“你做啥子!”
“哎哟,你猜我想起了啥子?”
原来笑虎想起了那次在水利队,偷回来的鸭子下锅前,靳老五连夜在灯下聚精会神拔鸭毛。
尼龙袜风暴
追悼会一完,在场的地总司头头便找到秋霞,请她当本派广播站的播音员。秋霞说:“呀,我是个逍遥派,不当不当!”后来还是当了。
广播站设在糖烟酒公司大楼。这天早上秋霞随浪子初次前往,大楼门虚掩着,进去无人。里面巷道深长阴暗,许多房间的门都是破烂的,窗子早被钢钎和炮火摧毁,全靠铁栅栏“防盗”,连铁栅栏也都弯儿疙扭、锈蚀斑斑。
他们走上二楼、三楼,浪子故意把楼梯走得咚咚响,像空谷传音,这整幢楼都像是空空如也。
播音室在顶楼,若不算半里外那幢过去的天□□堂,这里就是城内制高点了。
天□□堂曾被敌对的红总司占据,可能是尖塔上既不好安设备,播音员也打不开转身,红总司并未把那里当广播站,其广播站就在街斜对面新华书店三楼上,居于下风。
现红总司被赶走,城内基本上是地总司的一统天下。
播音室零乱不堪,但设施齐全,壁上装有褐色隔音板,上面消音孔密密麻麻。女播音员陶慧敏正在看稿子,一手还拿着新华字典,以免播音时卡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