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这盒小药膏懵懵看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要准备再熬制了。
药膏只剩下少半盒,以他这副娇弱身子,差不多也就够撑一年。
尹楼兰原地转了几圈,找到桌子上放着的碗,花药膏不舍得多取,就取了半个指腹大小,放进碗里,烈酒半碗,化开。
尹楼兰倚在药柜前,慢慢将半碗酒喝下,酒气从心口荡开,心脏原本的不适和枯烈感被温温柔柔压了下去,如同月升后,被炙烤一天的大地慢慢冷掉,却还残留着舒服的暖意。
这种属于夜晚但不僵冷的气息流到了他的指尖发梢,顷刻间,他的眼神便清明了许多。
仿佛被人拿开了笼在身上的轻纱罩,神思清明后,外界的声音也清晰传进了耳朵。
隔壁……外面,很热闹,他能听到许多声音,但并非是茶水铺生意兴隆,而是另一侧废弃的裁缝铺忙忙碌碌,叮叮咣咣好似要开张。
尹楼兰移开门板,外面阳光正盛,他眯起眼睛,好奇又迷茫地看过去
还没等他眼睛适应光线,坛中妖就充当起了解说:“睡够了?你猜这小破铺子谁给盘下了?”
尹楼兰想,哪个想不开的要在聆夜城盘铺子做生意。
说起来,这边一排的铺子,都是华京一个老侯爵的,后来改朝换代,老侯爵跟皇室沾亲带故的,血祭之后,子嗣剩下不多了。聆夜城这边是侯爵的旁支和少许家仆打理着,后来在姻亲间多次转手,再后来,就归了本地一个小官员,什么官职,尹楼兰捋不清也没特地记过,就知道原先那个收他三株银的,是昌府的家仆。
再后来,官员调职到了别处,带着一家老小三十余人离开了聆夜城,再无音讯。
至于这排铺子,就再没人来收过租。
茶水铺的老板同他说过,一家子突然无音讯,多半是被魔劫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被一些不长脸的邪妖劫的,总之凶多吉少。
不过这年头,纯人族的一家子整整齐齐消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无论妖还是魔,带走一家子人族,只是动动手指头的简单活。这也是如今大户人家都想找妖结亲的原因。
“这铺子,还需要盘吗?”尹楼兰探头去看究竟,虽是一副美人模样,却蹑手蹑脚的,有些鬼鬼祟祟。
他是有些害怕的。
坛中妖让他猜谁盘下了铺子,重点在谁。但他听到的重点,是“盘下”两字。
他忧心是老侯爷还有活着的后人,忽然想起了这聆夜城的产业,前来打理清算,这样的话,他不仅要补上租金,从此以后还要按时交租。
他这医馆,纯粹是开着给自己解闷的,能赚点钱的也就那些持久增力的药……他不贫苦,但积蓄也实在不厚,补了租金,衣服就得少做了,相中的漂亮布匹缎子,也不舍得买了。
“嘿嘿,那当然是……咳,我是说,你懂吧。”坛中妖头上的两片绿叶子飞速旋转,拼命给他使眼色,可惜尹楼兰正在忧心衣服要少做几件,心不在焉中。
“诶!你看我啊,你看我暗示!”坛中妖叫了起来,伸手扯他衣服。
尹楼兰回头。
坛中妖摇头晃脑道:“嘿嘿,从华京来了个英姿勃发的女侯,说她是这铺子真正的主人,过来瞧了店面,说要再把裁缝铺子开起来。”
尹楼兰歪头:“?”
坛中妖说这些话时,挤眉弄眼,分明是有其他意思,但他听不明白。
“你再好好想想?”坛中妖手舞着做了个抱拳向上的拜姿,明示他,“前几日,这女侯来咱医馆瞧过病,美人儿,听懂了吧,懂了吧?别的就不多说了!哎哟,你是不知道我这有多高兴啊!”
坛中妖啪啪拍了胸脯,手指向后努了努,提醒他自己这般说话,都是为了替那位保密。
“诶,你怎么还没懂?你来你来,你别愣着。”坛中妖招呼他。
尹楼兰过来,坛中妖的叶子先手一步,卷住他手腕将他拉近,贼贼笑着悄声道:“外人面前,咱就得这么说,凌渊公主交待我了,哈哈!”
尹楼兰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绿叶,怔愣许久,说道:“你恢复得还不错。”
“你这什么反应?”坛中妖不满道,“你怎么不兴奋?”
尹楼兰抬头看向正在翻修的裁缝铺,问道:“为什么?”
“你高兴还需要理由?”坛中妖震惊。
“我是问……为什么开裁缝铺。”
“啊,这啊,我来跟你讲。”坛中妖又扯着他讲起了悄悄话。
昨日尹楼兰补眠时,凌渊公主的亲卫就来盘铺子了,盘铺子的是羽弗冬,而过来里里外外检查的是六业。至于盘了做什么,他们似乎也没主意,最后,羽弗冬拍板:“从前是什么生意,如今就还做什么生意吧!”
这之后,凌渊公主现身,与茶水铺的老板攀谈,说自己是华京的女侯,被华京的人族排挤了,来西边清盘家中的产业疗养一阵,没想到仆卫刚到聆夜城就水土不服,找尹医士开了药。
“药到病除,颇感有缘。”她说。
茶水铺老板吼吼哈哈笑了一通,拍手道:“我懂,我懂。”
于是茶水铺老板眼里,这女侯是被流放到了西边,仕途失意,谁知发现聆夜城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竟还有幽谷美人,顿时决定定居聆夜城。
做什么生意不要紧,人家女侯,只是想抱得美人归。
尹楼兰慢慢捋开坛中妖的叶子,坛中妖知道他又要“逃”,连将另一片叶子外加两只手,都黏在了他衣袖上。
“你别走。”坛中妖说,“你知道的,那位来咱这里,肯定不单单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