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鸡别动!”看着情绪恢复过来的招财想要撕开那只丝毫未动的烧鸡,方涛连忙制止道,“我要带回去给我爹……”
招财讪讪地缩回手,试探地问道:“鸡头、鸡爪子、鸡屁股……行不行?”
“不行!”进宝恶狠狠地说道,“都说了是带给方老爹的,你怎么能乱动!”
招财很惊诧于自己的妹妹突然怒气冲天,只得无奈的缩回手,转而向一盘香芋炖肉发起进攻。
进宝深怕自己的哥哥会“误伤”烧鸡,连忙将盘中的烧鸡连同下面的荷叶一起包好,送到方涛面前,低低道:“涛哥儿,你放好……”
方涛脸色缓了缓,接过烧鸡,低声道:“多谢宝妹。”
进宝看着方涛笑了起来,也学着方涛的样子用袖口直接擦擦嘴道:“我吃饱了!哥!我们走,别耽误涛哥儿干活!”说罢,拉着招财的下襟就往外走。
招财急了,连忙双手一通乱抓,口中几乎喊道:“就差一点儿,一点儿,再吃一口……”话未说完,就被进宝拖了出去。方涛看着这对古怪异常的兄妹,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酒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等最后一拨客人离开之后,方涛跟其他伙计一起将里里外外外打扫干净,上了门板,这才跟掌柜说了一声,回家。大多数伙计都是十乡八店送来学手艺的小伙子,家远,都住在店里,顺便承担起守夜的职责。唯独方涛
家就在城门边儿上,靠得近,可以回家睡觉。不过谁都看得出来,掌柜的对待方涛比其他伙计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还不得不服,因为方涛这孩子聪明,六七岁的时候就过来学厨,十岁不到就把几位大厨的本事学了个门儿精,吓!这可是青甸镇请来的大厨啊,全天下都知道,青甸镇出来的厨子不但手艺绝好,而且不论刀工火候都是极有水准的,几年功夫能学到这般地步,当真是了得了!
虽说这孩子现在还在跑堂,可明眼人都知道,掌柜的这么做,只不过是觉着这孩子年纪还小罢了,若是再过上这么几年,这孩子独掌一个灶头、支使三五个学徒断然是没问题的,掌柜的也算用心良苦。
掌柜的准了方涛的请求,特地给方涛找来一盏灯笼,好让方涛能看见路。如此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语之后,方涛这才回去。掌柜的站在店门口,目送方涛消失在黑暗中之后,这才转身回到店里,脸上却堆起了笑容,没了一点儿掌柜的架子,反而朝柜上的账房微微躬身道:“爷,这孩子还机灵吧?想来也是配的……”
账房先生继续拨拉着算盘,头也不抬地说道:“侯爷的意思,这孩子是有这个命的,咱们就别多管他,要的就是多磨砺磨砺这孩子的性子,眼下时局纷乱,咱们跟上面的联系也是时断时续,尽量不要自作主张便是。”
掌柜的含
笑躬身道:“是!是!”
方涛回到家,看到自己的父亲正一本正经地捧着一卷破损不堪的《孟子》在一盏昏黄的油灯下慢慢品读。站在门口,方涛恭敬地朝父亲行了个礼:“爹,我回来了。”
“唔……”方老爷子应了一声,“进来歇着吧!”
方涛跨进门,一抹脸笑了起来:“爹,这本《孟子》都快被你翻烂了,总共也没多少字吧?五岁上我就背熟了,你还看……”
方老爷子正色道:“背书是背书,平日里则需一字一句看过去,方知圣人心意。”
方涛缩缩脑袋,他最怕老爹说这个,一说起码一个时辰,耳朵会生茧子的。当下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摊开在桌上道:“爹,有好东西吃。”
方老爷子看了一眼,皱眉道:“哪儿来的?”
方涛见老爹语气不善,连忙道:“今儿中午有客人订了饭菜,结果厨下的几位师傅都准备好了,那人却说改晚上,谁知到了晚上,那客人却说不要了。掌柜的说酒楼的饭菜若是隔夜再卖就是对不住明天的主顾,打算趁着没收门板的功夫便宜卖给咱们店里的伙计,我见花不了几个钱,就买个爹尝尝……”
方老爷子认真地点点头:“来路正的就好!须知君子固穷……”
“爹,我去给你拿酒!”方涛连忙抢先道,飞也似的朝厨房跑去了。
方老爷子一怔,旋即苦笑道:“这孩子!”看着方涛在厨下忙碌
的身影,方老爷子脸上也浮现一抹愧色:“君子远庖厨……为父对不住你……”
方涛很快将烧鸡切好,在盘中摆放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方老爷子面前,一起放下的,还有方老爷子中秋时没喝完的黄酒。“我去烧热水。”放下东西,方涛又转身向厨下走去。
伺候完老爷子的洗漱,方涛又将屋内外略略清理了一遍,再将老爷子第二天出摊的纸笔和干粮茶水准备好,虽然一整天未必碰倒一个顾客,可改准备的还是要准备的。等一切都折腾完了之后,已经到了戌时开外,匆匆洗过脚之后,方涛在堂屋里铺下地铺,摆了个奇怪的姿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寅时未到,方涛就自然醒来,洗漱之后便到灶下烧了半锅热水,用罐子灌好,放进草窠子(稻草编成的简陋保温工具),走进房内,悄悄地将自己前一天得来的赏钱放进父亲干瘪的钱袋中,才轻声道:“爹,我上工去了。”
老爷子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便再也没有搭话。方涛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上门,踏着星光往四海楼而去。听到儿子的脚步声渐远,方老爷子这才转过身,将装着碎银的钱袋颤抖着捏在手里,老泪横流。
酒楼的伙计也就是打杂儿的,方涛到四海楼应卯的时候天还没亮,可活儿却是成堆成堆的。虽然地面已经在前一天晚上扫干净,可桌椅还是要擦的,窗棂
、台阶、栏杆还是要抹干净的,在这之前还要先帮面点师傅和面、醒面,各种馅料要调好,炉火要升起来,一天的柴也要劈上一些,这一点,掌柜的一样很偏心,统统都让方涛包圆了。谁让方涛的工钱是领得最多的呢!
掌柜的站在柜上看着方涛忙里忙外的身影,有些不忍道:“这孩子,当真苦了他了……”
旁边的账房有些不屑道:“舍不得了?又不是你儿子!再者说,不这么折腾他,又怎么磨砺这孩子?”
掌柜的皱眉道:“可是也忒狠了些!我女人每天躲在窗缝里看着都觉得心疼,这孩子,肯吃苦,又孝顺,可是要得……”
账房有些不豫道:“这事儿也是侯爷那边定下来的,咱们照章办事便是了。你可得仔细了,东西现在咱们这儿,出了岔子可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
掌柜的恍然惊悟,从柜台下抽出一个大抽屉,里面横躺着的正是方涛每日一定会抱到楼顶去的那把长刀。“轻巧得很,又拔不出来,会不会是木头的?”掌柜的看了看古朴的刀鞘,迟疑道。
“瞎说!”账房一脸鄙夷,“这把是第一代侯爷亲手铸出来的,出世之后总共才用了两次,江湖上别说没见过,听都没几个人听过!这小子就算再怎么能蒙,也不至于连样子都蒙得一丝不差!”
掌柜笑了起来:“只可惜了这小子,就是好面子,整日里抱着把刀站在楼顶…
…”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嘿嘿笑道:“听说他就是隔三差五装个样子,在孙家的车马和碧水楼的车马路过的时候抱着这刀在楼顶上装大侠……嘿嘿,这小子怎么就……”
账房先生也难得露出了笑容:“废话么,咱们谁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咱们两个当初还不是一样,一得闲跑到山里猎点儿什么野味然后故意从女营门口走过去?你不是用这一手把你女人骗到手了么?”
掌柜的也呵呵笑了起来,眼中流露一丝神往:“是啊,那时候的日子还真是痛快,还是侯爷亲自给咱们讲课,只可惜咱脑子不好使,要不然也能跟着侯爷去学更厉害的什么定理了……”
账房先生眼皮一翻道:“学那个有什么好的?我偷偷见过,算来算去,还要算一个人跳楼之后能把泥地砸多深个坑,这还是学问么?倒腾什么火药,居然不用木炭、硫磺、硝石的,听说伤了好多兄弟,让我去我都不去!”
掌柜的也笑了起来:“那是,进去之后一辈子都不准出来的,就连找女人都是直接指配,根本不能自己挑,还不如咱们这般痛快……”
账房先生脸色微变,不由叹息道:“我也是随口说说罢了,其实当年你我没考进去,两个人不都丧气了几个月么?不谈别的,单是院里面出的那本书,就足见里面都是什么传奇人物!那本《流通概要》你也看了,虽然是咱们青甸
镇的秘本,可用处大不大,你是知道的……”
掌柜轻轻地点点头道:“是啊,现在真有些怀念当年一起读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