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催道,“磨蹭什么。”
小七忙道,“就来了。”
绕过屏风,见许瞻已经换好衣袍在等她了。
不经意抬眸,人却蓦地止住了步子,一时顿在当场。
她的衣袍竟与许瞻身上的一样。
除了束腰,她是丝绦,他是玉带。
小七恍然一怔,而那双凤目已然望来,薄唇似乎抿出一丝笑意,但因消逝得太快,她辨不分明。
“跟来。”
那人丢下一句便转过身先一步出了卧房,小七忙垂下眸去,跟在他身后一步步下了楼梯。
楼下侍奉的寺人投来惊奇的目光,待回过神来面面相觑,继而又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小七低垂着头出了青瓦楼,许瞻的王青盖车正侯在楼外。
他身边的护卫将军已经换了人,听说是叫周延年。面相虽有些冷,但到底比裴孝廉那莽夫和善许多。
小七没有见过王青盖车,抬眸瞧去,那车身宽大厚重,其上金支秀华,庶旄翠旌,四匹雄马皆佩有鎏金银狩猎纹铜当卢,俊美健壮,十分威风。
此时天光大亮,她随许瞻登上了王青盖车。
车内宽敞,设有短案,一座青铜方鼎小炉稳稳地嵌在案几之中,燃着的兽金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其上有拱形小铁架子,正咕嘟咕嘟煮着热茶。
小七垂眸坐在一旁,离许瞻远远的。
那人阖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倒也不曾为难她。
车外的周延年扬鞭打起马来,十六只马蹄在青石板路上踩出参差不齐的声响,车衡与轭上悬着的六銮金铃在惠风里响起清脆好听的叮咚声。
一路上没什么话,晃晃悠悠地也就进了宫门。
宫门因塑有金马,因而叫做“金马门”。
昨日雨中远眺,小七见过燕王宫,如今当真进了宫门,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见许瞻仍阖着眸子,她悄然掀开帷帘朝外看去。
宫门巍峨,殿高百丈,耸入云霄的楼阁飞檐镶嵌着厚重的鸳鸯瓦当。
青石板路上尚且存着积水,高高长长的甬道似没个尽头,延绵也不知几百里。
人在此处,当真是渺小如尘埃。
她正望着出神,听那人问道,“从前可进过魏宫?”
小七赶紧垂下帷帘,坐正了身子,轻声回道,“奴出身低贱,不曾进过。”
那人睁眸,总算说了一句人话,“不必害怕。”
小七心口一烫,抬眉望去,暗绯的长袍真是衬得那人金尊玉贵呀,难怪他总喜欢如此张扬却又内敛的颜色。
春风和畅,掀开帷幔。
冠玉般的面颊在打进来的日光里微微发光,愈发显得他肤质透白。
他此时难得的温润。
他大抵早就知道她今日必受重则,因而才给她一点好脸色看。
即便是这般,她也受了他这难得的几分好。
“是。”
她低头浅笑,一双柔荑捏着袖口,片刻却又松开。
那人道,“斟茶。”
小七听命取下架子勾着的小铜壶,将他的牛角杯斟了半盏。
许瞻便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手稳稳的,没有一点颤抖。
她微微笑道,“公子的茶。”
那人接过牛角杯小口啜饮了,片刻又道,“你也饮一杯,进了宫,还不知何时能出来。”
小七心里明白,他想说的大概是“进了宫,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出来”罢。
为了宽她的心,他没有戳破,她便也受了他这难得的几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