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4里的工作人员也开始进一步增多,人事部门甚至拟定了未来几年的培养和聘用计划。天一日日地热了起来,林路深的睡眠始终很不好。
这是李孤飞那天晚上就发现了的事。先前一天,林路深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夜,大约只是酒精的原因。而从第二天起、到后来的每一天,林路深的睡眠很浅、很不安;他像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安心的位置去入睡一样,总是辗转反侧,他的大脑无法控制地持续躁动着,让他难以休息。
于是李孤飞新的愿望变成了,让林路深睡一个好觉。
他甚至为此专门去找abyss“郑重沟通”过,想看看abyss有没有什么办法。abyss长久的沉默说明了他的无奈和无能为力,最后他说,“这不是他脑子里的问题,这是他心里的问题;我也没有办法。”
有好几次,李孤飞在半夜把林路深抱进臂弯里,他的呼吸很轻很浅,离得很近也难以听见。李孤飞能感到怀里的这具身体变得越来越瘦、轻得他几乎可以一只手抱起来,却又重得仿佛一块压住人不得动弹的顽石。
林路深的状态已经糟糕得可以,可他的情绪却始终稳定。他似乎在更早以前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所以无论发生多糟的事,他都可以坦然接受。
但李孤飞不可以。
也许这就是林路深说那句话的原因。
“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真的该离我远一点的。”
在天气彻头彻尾地热起来之前,某一天早上,林路深在c-24门口下车时,李孤飞忽然问他,“你想不想每天去丹宁湖边散步?”
“比如,傍晚下班之后。”
林路深很喜欢丹宁湖。这是一件难以解释的事。人们通常会对离得很远的某个地点产生狂热而持久的向往,却很少会对家门口天天经过的美景投注热情。林路深显然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可以,”林路深说,“如果有空的话。”
他的声音落下,脚步声被车门嘭的一声隔绝在外,身影也很快就不见了。
和上次一样,李孤飞并不确定林路深这是不是随口应下的,但他依然准备认真执行。
刚出电梯,远远的林路深看见自己的办公室门前站着几个人。有人斜靠着墙,有人抱臂来回踱步。
林路深心里瞬间闪过若干个可能性。
他走上前,其中一人听见脚步声朝这边看来,见是林路深立刻站好了,脸上浮现出三分为难、四分羞赧和百分之百的硬着头皮,“林……林博士。”
“司河?”林路深有些出乎意料。他看了眼另外几人,都是c-24的。
司河不擅长搞弯弯绕,吞吞吐吐好一会儿后直接道,“那个……我是来给你做检查的。根据最新规定,这是现在进入系统前的必备环节。”
说完,他欲盖弥彰地瞟了眼旁边跟着的几人,飞速的。
“检查?这里?”林路深白眼都懒得翻。
他把跟着那几人打发了,该干嘛干嘛去,让司河跟着自己进了办公室。
“是谁让你来劝我的?”林路深给司河倒了杯水,开门见山。
检查很显然只是个幌子,哪有一声招呼不打跑到办公室做检查的,何况司河甚至连设备都没带。
“你爸?”林路深在司河面前的茶几上放下纸杯,走到对面坐下。
司河有些拘谨,双手先是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腿上,随后又捧起了纸杯,不过没有喝。
“……还真不是。”司河说。
“哦?”林路深有些意外。
“我爸一般不把我掺和进这些事里。”司河捧了会儿纸杯,觉得尴尬,又放了下来,“林……”
“你还是叫我林林吧。”林路深摆了摆手,有些无奈。
“好的林林。”司河放松些许。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本正经道,“其实,是纪忻来找我的。”
“可能是他翻遍脑科学中心的人员资料,发现除了李孤飞,就只有我算跟你有点交情了吧。”司河苦笑两声,又十分严谨地补充道,“当然,是指在清醒的人类里。”
林路深听着,嘴角不知为何勾起来了点。他随口问,“你跟纪忻以前熟吗?”
“完全不熟。”司河摇了摇头,“他来找我,就是希望我能劝劝你,或者是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难处……或者心结。”
“我们与系统的链接已经中断好几个月了,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林路深听着,察觉出了不对,“什么叫老这么下去?我不进去,其他人可以去啊。”
司河用麻木的眼神看着林路深,“你不去,大家都不敢去啊。”
“哦,李孤飞大概是敢的;但根据新规定,他不能一个人进去,所以还是白搭。”
“更何况,过去我们有很多工作都是要进入系统的,未来……我认为会越来越多,只是因为芯片、还有模块迭代的事,现在大家普遍心存畏惧。”司河正色道,“林路深,现在是脑科学中心很需要你的时候。”
林路深默而不语,周遭的空气似乎沉了几分。他不进去完全是个人原因,也是因为现在并没有什么一定要他进系统才能完成的事;可他再一次被脑科学中心绑架了,这是毫无道理的。
连司河都被找上了,李孤飞不可能没有受到过这方面的压力。
倒是没有听他提过。
林路深的脸色像傍晚的天,在不知不觉间暗了下去。他的沉默存在感异常强烈,令人下意识觉得有一吨重的顽石正堵在他的胸口。
“林林。”司河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无奈又小心翼翼地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我们算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