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荣这才放行,末了又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燕大人,记得千万别爬龙床”
“”
暖阁里静悄悄的。皎洁的月光透过绮窗洒进来,将房内的陈设照得格外清晰。
燕重锦无声地绕过障碍物,行至床前。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抬手揭开了龙纹绣金帷帐。
突然,黑暗中寒光一闪。一只匕首闪电般地从床内斜刺出来,如毒蛇探首,直奔门面!
燕重锦滑步避开锋刃,抬手一个小擒拿扣住对方的腕子,用力一扼,匕首咣啷一声掉在地上。
“放手!”梁焓吃痛道,“怎么又是你?”
燕重锦松开他,冷哼一声:“幸好是微臣,若是旁人,只怕此时已是一具尸体了。”他发现对方居然用细丝绑住了自己的腕子,在床帏外绕了一圈。一旦有人靠近,丝线触动,床上的人就会立即惊醒。
梁焓揉着手腕,没好气地道:“夜半三更,偷偷摸摸闯进朕的寝宫,能是什么好人?杀了也不亏。”
哪来这么重的戾气?燕重锦拾起匕首,看了眼又随手扔到一旁:“陛下还是少用这些凶器的好。宫中有臣和护卫,无须担心安全。”
梁焓挑眉看着他,不说话。
燕重锦干咳一声:“微臣今夜来是有要事禀报。”
“裴咏出问题了?”
“陛下早有觉察?”
梁焓摇摇头:“朕又不是神仙,哪猜得到裴氏走哪步棋?只是科场那点事,除了裴家还有什么能让你深夜入宫的?”这一次,恐怕不会有裴家人中第了。裴咏果然是只谨小慎微的老乌龟,一看风头不对就立马缩进壳里,让他砍都没得砍。
“那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梁焓拭着头上的冷汗,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应对?斩灭不成,唯有制衡。裴家不能独大,就必须扶植新势力与之对抗,底下掐得欢实,皇帝的权位才稳固。
可扶植谁呢?
“澹台烨。”燕重锦提议道,“现如今只有澹台家有实力与裴氏抗衡。只要陛下防范得紧,两家又互相盯着,就翻不起风浪来。”
一提某人名字,梁焓就像烧开锅的水一样沸腾起来:“那位下流才子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三番两次地替逆贼说话!”
“是逆是忠重要么?人心是会变的。”燕重锦道,“皇上不需要培养忠臣,只要保证他们没有造反的能力就行了。”
“他们没有那你呢?”龙榻上的人抬眼望过来,月光下的眸子晶莹剔透,如同一双破碎的珠玉。
“燕重锦,你敢说自己就不会变心?”
燕家亦是大患。他也不止一次地感受过对方的杀意,不止一次地梦到被一箭穿心。他防着满朝文武,防着整个天下,难道就能信任眼前这个人吗?
“臣不敢保证永远忠于皇上。”燕重锦坦承道,“但我可以保证,不做那个先违背契约的人。”你不对我起杀心,我就永远不叛你。这是他此世能做的,最大限度的承诺。
梁焓抿了抿唇,声音里憋着股压抑的闷气:“可你之前还辞过官”
这孩子可真记仇。燕重锦转念一想,也多少能理解。
梁焓父母皆故,兄弟反目,十六岁就成了孤家寡人。坐在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终日里勾心斗角、如履薄冰,无人可以深信,无人能够深交。就连自己也离开过一次,就连深宫里都出现了密道,这样的生存环境,他怎么会有安全感?
再这样下去,只怕梁焓终究会步前尘,变成那个孤僻暴戾的君主。
“我以后不会辞官了。”燕重锦解开他手上的丝线,将床帷重新放下,“陛下睡吧,这些东西都不需要。”
一帐之隔,看不见外面人的身影,却清晰地传递进一个心安的声音。
“只要臣在,就能护你周全。”
忘忧
凌寒山上,春日晴好,碧草如丝。烟树环抱的庙宇栖隐在松径深处。
沿着磴道,绕过岩扉,穿过杏黄的院墙,行至苍青色的参天古木下,儒衫公子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望着花龛里的神像赞道:“好山、好寺、好神仙。”
引路的老尼姑笑道:“这里供奉的不是仙佛,而是一只花妖。”
“花妖?”澹台烨挑起俊眉,“庙里为何会供奉妖?”
“传说凌寒山在很久以前是座终年不化的雪山,方圆千里尽被冰封,此地生灵饱受苦寒。直到一位上仙行经这里,用剑劈开大地,引天水成湖。他在湖畔种了一颗种子,告诉人们,等这颗种子开花的时候,凌寒山就会迎来春天。”老尼姑娓娓道来。
“种子发芽长叶,却始终不肯开花。后来,一个男人每日过来给她浇水,偶尔倾诉自己的苦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等到冰雪消融,大地回暖。他匆匆跑过去,发现那株植物仍然没有开花,不禁觉得奇怪。花妖告诉他,世间并没有能召唤春天的花。忘却烦恼,心中无忧,便是春天。”
澹台烨低下头,望着地上葱绿的植物,恍然道:“所以,这种开满凌寒山遍野的花,就叫忘忧?”
“施主果然是有慧根的人。”尼姑呼了句佛号,“静月也是个聪明孩子,不用太过担心。”
澹台烨轻笑道:“我没想到她会选择远遁红尘,放下所有恩怨。小小年纪便能忘忧,也算福分吧。”
大雄宝殿里,古佛安详,香烟缭绕。蒲团上盘坐着一个刚刚剃度的小沙尼,额角的月牙变得格外浅淡。
“陈鸢”澹台烨伫立在佛像前,垂眼问道,“你当真都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