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本就疑心重,加上镇国王实在功高震主,在诸多所谓的证据下,连调查都省去了,直接让大军押解镇国王回国,可柔然哪会让他回到京城,在路上,就派了一支兵,假装是来解救镇国王,如此,彻底坐实了镇国王通敌之事。”
“百万大军兵临磐安关,后有胡人虎视眈眈,两方争斗,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杀死镇国王以及镇国王的家眷心腹,而对柔然来说,那封暗桩名单才不会被传出。”
光是在这三言两语间,便可描绘出当时的场景是如何惨烈,被夹击在中间的人,任是领兵奇才,也不可能逃脱得了。
结局言霁自然知晓,满门忠烈,都死在了那场战役中,独留下一个躺在尸山血海中只剩一口气的遗孤,被押往京城审判,正是顾弄潮。
在牢狱中,每一项逼迫他认供的刑罚几乎都是在将人往死里弄,以及数不胜数的暗杀,柔然认为顾弄潮手中有那份名单,先帝认为顾弄潮定会怀恨在心,一得时机就会联系镇国王手下余党逃脱大牢,是个祸害。
在那种情形下,就算顾弄潮将名单拿出来,先帝也不会相信,甚至会认为他是蓄意报复,而他罪臣之子,又孤身一人,面对彼时已站在权利之上的内奸,堪比蝼蚁般势单力薄,一着不慎,甚至会连累在宫中本就不受宠的大姐。
危机四伏,处处都是要将他粉身碎骨的陷阱,在牢狱中忍辱负重谋划三年,才终于掌握为镇国王洗清罪名的证据,被释放出来。
在此后,顾弄潮一步步扳倒曾经坑害镇国王的逆臣,逐渐在朝中笼络自己的心腹,再揭露柔然的阴谋,将庄贵妃身带咒术嫁入大崇并祸及皇嗣一事公之于众。
这罪名本该赐死,但先帝于心不忍,不顾文武百官反对,只将庄贵妃打入冷宫,并将联络外族身负咒术一事掩盖。
而风灵衣接下来所说的剧情,与言霁从那本书中得知的,有了些微差别。
书里并没有详细描写言霁这个背景板皇帝的视角,但他应该在母妃打入冷宫时,就得知了所谓的毒害皇嗣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此后性格一度扭曲,在花咒的控制下,成为了后面与顾弄潮针锋相对的暴君。
但现在的言霁,并没被种下花咒,也不知道所有隐情
风灵衣道:“当时顾弄潮请求先帝,将小皇子送他教养,他承诺,会解决掉小皇子身上的花咒。”
“先帝已经失去了最宠爱的女人,不愿再失去与最爱的女人一同生下的孩子,哪怕明知顾弄潮另有企图,依然将小皇子过继给了皇后。”
呼吸一窒,随着风灵衣所说的每一句话,原本困扰言霁的那些谜团如同剥开外罩的迷雾般一一被揭晓。
顾弄潮教他读书习字、辨认是非。
让自己身边的侍卫将热腾腾的午膳给他送去。
降下身段帮他惩治太学院欺负他愚笨的皇子皇女。
在无形间,自己身上的花咒便被转移给了顾弄潮,从何时起,他生出了愿意为顾弄潮而死的心志?
是在那次暗杀坠入寒潭,他背着顾弄潮,吐着血将人连挪带蹭地送去农夫家救治,等到安全他才昏死过去。
还是夺嫡之争时顾弄潮拼命护他,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也要在大雪天时,给被太子困在府中受冷受饿的他送去氅衣和一碗阳春面。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难怪难怪父皇让他坐稳皇位后,就杀掉顾弄潮,父皇必然是知道花咒的危害,也知道顾弄潮愿为他而死。
但言霁看过那本书,里面所写的剧情,并非如今所延伸的这样和谐,在书里,顾弄潮真的杀了他。
愿意为他而死,和要不要杀掉他,并不是一个选择题,它可以两个都存在。
可言霁依然为顾弄潮“愿意为他而死”这件事触动了心神,心底泛起层层荡开的涟漪,泛滥不歇,又生狂澜。
也因顾弄潮的接近果真带有目的,而心灰意冷。
风灵衣晃了晃案上仅剩的酒壶,里面已经倒不出一滴酒来,他眼色恹恹地倒回榻上,姿态颠倒众生,满是欷吁道:“你们都愿意为彼此而死,却又隔着一层仇,都想杀掉对方,真是”
他一声笑:“造化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取自《小雅·白华》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之子无良,二三其德。
有扁斯石,履之卑兮。之子之远,俾我疧兮。
未语五
离开飞鹤楼时,风灵衣已然醉得连坐都坐不稳,还不忘说道:
“摄政王背后实力雄厚,动辄间就能让大崇改朝换代,陛下还是莫要轻易跟他叫板,且也不必因花咒一事而心生愧疚,这位王爷的秘密,远比你我所知的更多,他转移去花咒,并不光是为了陛下,陛下最好离他远些,若是能逃走,更好。”
看着语气,他倒不像是醉的,言霁依旧是那句:“为何要逃?”
风灵衣笑:“因为他真的会,杀了陛下。”
言霁问出从进来就生起的疑惑:“朕如何相信你,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无论陛下信不信,如今的飞鹤楼,是为了保护陛下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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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沐浴歇息,惯常在看到桌上堆积的奏折后,又猛地坐起,等翻开第一本,才想起来他如今在跟顾弄潮怄气,已经罢手当甩手掌柜了,便又将折子扔了回去。
顾弄潮会杀他这件事,言霁一直都一清二楚,因此并未产生情绪上的波动,至于风灵衣的话,言霁也没敢全信,坐上这个位置后,看待事物,言霁始终带着三分怀疑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