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不由念了一声佛,才自笑道:“这真是再没想到的事!”
紫鹃也有些惊讶,但想了想,又觉得有些疑惑:“这虽是好事儿,可为什么这么着急?”
“唉,实是没法子了。”那老婆子道:“原是前一阵我们大爷便说着,要去东城那边探一探消息,也好将薛二姑娘送回。谁知后面那么多事,一家子从我们老奶奶起,连着薛二姑娘,我们奶奶,我们姐儿哥儿,或是吓得,或是身子单弱吃不住,都病了。
后头我们老奶奶还去了,又要料理她的事,又要照料几个病了的,实是抽不出手。今儿听了消息,就忙忙打发我过来告诉。倒不是怕旁个,实是薛二姑娘身子也有些不好,只怕耽误了她。”
这话一说,黛玉也就明白过来,忙起身道:“我打发人去接琴妹妹回来。”
那老婆子听着,也忙起身道:“姑娘打发马车去,里面还要多备些被褥东西,也好接人。”
见她这么说,显然薛宝琴的病情,大约很是不好。
黛玉不由面色微变,倒是紫鹃想了想,便与她道:“姑娘,我跟着这位老妈妈去一趟罢。”
她是个周全人,黛玉自然信得过,想了想,就点了头:“你去也好。我再打发人告诉薛姨妈她们一声,好歹让他们放放心。”
紫鹃答应一声,下去张罗马车被褥汤婆子等东西。
这些本是随常之物,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安置妥当。黛玉又格外吩咐,派了七八个健仆跟随,倒也周全。
紫鹃将那老婆子扶到马车里,靠着门帘坐下,一面细细问宝琴之事。
那老婆子本是池家的旧仆,也是深得信重,自然知道这里的事,当即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薛宝琴是一日夜里拍门寻来的。
她虽不知池家,到底知道个方位,又着力询问,也不知寻了几户人家,方打听到他家,又有留在家里的旧仆,听说与自家奶奶有旧的,细问了一番,才引得她过来。
一过来,她便小月了。
“什么!”紫鹃有些吃惊,忙问道:“怎得小月了?”
那老婆子叹道:“我的姑娘,这才二三个月的身子,又是跑又是吓的,哪里能稳得住?这薛二姑娘身子身子结实,才能熬到这会子,旁的姑娘,怕是早在路上就没了……”
听见这话,紫鹃一时也无言以对。
好半日,她才叹了一声:“难怪你们奶奶紧着打发你过来接人,这个时节,偏遇到这样的事,琴姑娘哪里受得住。”
“唉,正是这么说的。”那老婆子道:“瞧着花朵儿似的人,没个七八日,便越发撑不住了。还是我们奶奶日夜相劝,才稍稍好了些。如今还吃着药呢。我们奶奶只说那是大家姑娘,从没受过这样的事,唯恐她受不住,早就告诉我们大爷……可又听说,那薛家早搬了出去,如今没了人,又不知旁的去处……”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日话,倒是将前面的拘束去了大半。
紫鹃一面听着,一面也为宝琴暗暗难过:她这一遭劫难,也着实可怜可叹得紧。如今虽保住了性命,往后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想着,转眼已是到了池家。
紫鹃吩咐车夫几句,便随着老婆子入了池家。
那边早有人候着了,又引着紫鹃到内室,一应男人都没见着,只有二三个丫鬟婆子服侍。
紫鹃进去,便瞧见甄英莲上前来相迎。
她的面庞也比旧日消瘦了许多,倒是精神尚好:“紫鹃姐姐,你来了。”
惨淡
紫鹃忙欠了欠身,唤了一声甄姑娘,因瞧见甄母也在侧,忙上前来行礼寒暄。
甄母起身还了礼,就看向里面:“嗳,亏得是紫鹃姑娘你过来,我还担心来的人不知就里,越发不好料理。”
听见这话,紫鹃忙道:“这又如何说?”
甄母与甄英莲两人对视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吶吶着收住话头。
末了,也只有甄母叹了一口气:“紫鹃姑娘,你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紫鹃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客套,忙走到里屋去。
只是掀起帘帐,她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等走到近前来,就看到那厚重的被褥中,薛宝琴几乎瘦脱了的面庞。
这或许还算是病人的常态。
可是那一双眼睛,却绝非薛宝琴的常态。
那是一双死寂的,冰凉的,几乎看不到什么希望的眼睛。
如果不是那张脸,紫鹃决计不能相信,她竟是薛宝琴。也是这样的踟蹰,让她迟疑了半晌,才上前来低低叫了一声:“琴姑娘!”
这一声落下,她的泪珠也跟着滴落,心中早已想到了许多不忍言的事,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薛宝琴没有应答。
甄母并甄英莲两人瞧着,心里不由发酸,一个上前来拉住紫鹃,一个连声唤了几句琴姑娘,又说,紫鹃姐姐来了。
好半日,宝琴才像是从遥远的远方,听到了声响,慢慢回过头,定定看了紫鹃半日,才想起人来:“你,你是紫鹃。”
“是,琴姑娘。”紫鹃含泪拉住她的手,感受到那瘦如枯骨的触感,想到当初那个年轻心热,美貌多才的少女,越发心酸起来:“琴姑娘,姨太太、宝姑娘、薛大爷、蝌大爷他们,见着你这样子,怕是要心痛死!”
这话一说,薛宝琴那死寂的目光,才有些波动,她猛然咳了一声,颤巍巍得反手抓住紫鹃的手:“我哥哥他们,他们怎么样了?”
话里带着气音,早已失了气力。
紫鹃忙宽慰道:“琴姑娘放心,姨太太他们都还好,虽有许多不如旧日的地方,终究是家宅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