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通话说罢,贾政等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虽竭力思量,好生商议,却也多是些不成条理的。还是探春心思敏捷,又知机变,虽也挂心国事,却到底更重家族亲人,还说了一番正合江霖心意的话:
“如今情势不明,战乱频发,外有夷狄,内有动乱,虽说京城多有劫难,只咱们这些人家,老弱女眷居多,真个要挪腾,怕是一路上瘟疫劫掠都受不住。如今算来,竟只合京中安身。既如此,头一桩,便是要住得更近些,彼此扶持帮衬。第二件,便要早做打算,须得有躲避刀兵的藏掖之所。”
贾政等人听着,虽觉黯然,也无旁话可驳。
江霖却是欣然道:“三奶奶说的是,我也是如此想。只是如今挪腾艰难,不过早做打点,若果然有事,便早使人来报信,各处打点人马起来,再来帮衬,因各家离着不过一二条巷子,倒还妥帖。至如藏掖所在,我恰巧旧日买了两个能治房舍的,如今也说不得叫各处辛苦些,无地窖的,或是地窖容不下人的,都再挖一二处来。”
他说得简便,探春却不免多看江霖一眼,心中暗暗有些疑虑:这江霖自认得来,凡要紧的人事,竟都是一说便有的,着实精明强干。可这等人,却情愿一力扶持帮衬自家,连着亲戚也多不如他,倒又叫人有些不安。自来人情往来,有来有往,方才是正经的。偏自家如今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只有拖累他的,无有帮衬他的地方……
存了这心思,但探春也知道,如今也是顾不得的,且他既花了这么些心力在自家,纵有什么心思,多半也不会轻易舍弃,倒还能倚靠一二的。
是以,这个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多说出去。
至如贾政等人,或有所觉的,或无有所觉的,更不及她敏捷多思,一发没有理论。不过再商议一二,他们便都应承下这桩事来。
如此说罢,江霖并贾宝玉便要辞去,说准了后面挪腾李纨等人后,再接贾政,且他们还需往冯紫英、柳湘莲三四处走一回,告知事项。
贾政等人将他们送出去,眼瞧着人去了,方含泪回来。
霍宁不由叹道:“舅兄却比旧日更显利落,可见这些时日着实劳神费心。”
贾政、探春闻说,也想起旧日贾宝玉种种,更添了三分感触,不由都嗟叹了一声。
探春到底还罢了,不过伤感得说一句:“世事磨人,也不过如此。”贾政也想到了宝玉,乃至于贾环,终究慨然道:“我原说他轻浮奢靡,不是能担当的人。谁知竟不然。倒是另一个小畜生,素日不曾觉得,如今却是个孽障!可见我这做父亲的,自诩训儿有方的,也不过是糊涂虫罢了。”
霁月
贾政且骂着,那边贾环却也连打了几个冷战,将棉衣紧了紧,眯起眼盯着眼前这一幕。
前头他好容易寻到贾政如今所在的宅子,冲进去一通搜罗,倒也得了许多金银财物,堆积起来足有三四车。下面非贾家的小喽啰,原没见过世面,自然喜笑颜开,十分满足。
可只是不消赵姨娘嘀咕,贾环自家也知道,这一点东西比起贾家旧年的富贵,又算什么!现也有凭证,他们闯进这宅子前,分明听见贾政喝骂,到了里头,却一个人影也无,且前头还有横插一手却倏然而去的一伙人。
可见他们也凑成了一伙人,虽未必比得了自家这里人多势众,可依着旧年贾家仆役并世交人家,怕也未必逊色多少。
存了这个心,细论起来,贾环是生了几分提防,可贾家那些富贵,以及近日以来,肆意劫杀,生杀予夺的快感,却又让他着实舍不得。
那一注富贵,原合该落到他手里的!
念及这里,贾环咬了咬牙,看着眼前那些银钱财物也不甚入眼,竟也依着旧日,且将大半的东西都分散了下去,只将粮米收拢在手。
赵姨娘在旁瞧着,心里着实舍不得,却也知道这一注银钱,少不得要人人沾一点的,不然也不能收拢人心。可等着人人欢天喜地,吃起酒来的时候,她却不免走到贾环身边,悄悄在他耳边嘀咕来去。
也不是旁的,就是为着旧年日夜念着贾家那些家私,如今被人占了去,便比旁人家的那些更觉不舍,仿佛是割了自家的肉,实是咬牙切齿。
贾环心内虽也有这一点,却到底不觉这一点东西,竟就是贾家家私了,听得几句也还罢了,见赵姨娘嘀嘀咕咕没个完。他便冷哼一声,推开了人,伸手就提溜起个酒瓮,一拍泥封,抓起瓮口边沿,咕噜噜滚下几口烈酒,方将那酒瓮往桌案上一放,喝道:“今儿不是说准了,要给罗兄弟办喜事的?还不快快装扮起来,倒只一味吃酒作甚!”
却是前头攻陷了贾家那宅子,伤得不少兄弟,这几日便搜检大夫,又要寻个大宅子安置,倒是忙活了几日。如今诸事暂定,便说准了分银钱,吃酒肉,顺带将两桩婚事料理了。
这里所说罗兄弟,便是他手下一个骁勇健壮的汉子,唤作罗照的。
前面为了寻趁贾政那宅子,先自然是宁荣两府,后头却寻到仆役安置的宅子,不免也是一通搜检劫掠。这里财货不多,粮米稍足,难得却是些女孩儿。
前面逼死在那宅子里的女孩儿不必说,带回来的却有五六个,里头最为出挑儿的,一个是费婆子兄弟家的孙女,唤作霁月的,原已是派给园子里开始做细活儿的;一个却是喜鸾,因投水不得,也被卷了来。
现今一个配给罗照,一个却现配给钱槐,却还照样儿画葫芦,也做出做亲事的模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