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黛玉不觉愣在当场,许久才讶然道:“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江霖道:“虽说如今京中动荡,可到底也同是诸夏血脉,他们肆意,难道那些北狄攻进来,便好过他们?原是遭了一回劫难,难道还能图第二回?再者说,若有降将,到底阖家也有些保全。岂不是公私两便?”
他这一通话,说得黛玉心生激荡,有意驳斥了,但回想北狄种种,又觉这话也有些原委。可想着近日听闻的种种,又深厌这些起义军。
是以,她思来想去,却是半日没有言语。
那边江霖又自道:“何况,我们所留书信,也不是交予旁人,却是个有德君子。”说着,他又将王聚所言,并李严种种,也细说了一回,因又道:“如果不是他们一部也跟着去,我再不提这事。可这李严人品行事,却是不错,也再三谏言过的。他若再有大功,后面谏言自然也能更为人所重,许是能压住这一段风波动荡,岂不更是一桩好事?”
紫鹃拿眼去看黛玉,见她已是有些动容,便也劝道:“姑娘,他这话却又不错,那蒙元的事,书上都是有的,不知杀了多少人,只川蜀一处,便数以百万计,何况旁处!只为了这些,但凡咱们该做一些,也便做一些才是。”
她这里相劝,旁边候着的李管事也忍不住劝说了一回。
黛玉沉默半日,方才道:“你们说的是,荀子也曾言:君者,民之原也。我一个弱女子,这些朝堂大事,我也不能如何,何必汲汲念念……只是这等事,少不得要告诉舅舅,他那里自有大舅舅并珍大哥哥的名帖印信,又深知里头人事,竟比我更能料理。”
“若如此,姑娘且书信一封,再使个人,随我一并过去。”江霖当机立断,立时道:“设若不能,还请姑娘援手一二。”
“我既应了,自然须得尽力。”紫鹃道:“我那舅舅忠君体国,早有共赴国难之心,实是不假,却也是仁德悯下的人。你若劝他,却须留意前者,留着力后者,多半也是能成的。”
说着,又将素日所知贾政种种,说与他来。
江霖一一记在心中,后面又得黛玉遣李管事随性,便匆匆而去。
黛玉反倒有些担心,思来想去,却又与紫鹃道:“舅舅未必应允,我这里虽有心,终究未必合用,倒是三妹妹那里。那南安郡王到底也是勋贵武将的出身,纵然是在南疆,也未必与平安州那里全无往来。再者说,他若应许,留了印记,也终究是有名位的。我想着,趁着这会子,且书信一封过去,不管舅舅那里如何,多他这一处都是好的。”
“姑娘说得有理。”紫鹃想了想,也自点头称是:“横竖三姑娘他们早挪到一处小宅子里躲避了,走动也不妨事的,去一封书信也罢。”
两人商议已定,不多时便写了一封书信,且将李管事唤来,郑重吩咐了,使他立时送到探春处。
却料不得,探春那边也正自忙乱。
竭力
也不为旁个,实是夫家婆家两处,皆须她一力维持。
前头贾家不必说,屡有劫难,幸而彼时老太妃并霍宁,一个祖婆婆,一个夫婿,都怜惜她,也尽力帮衬。后面好容易暂且安稳了些,忽得皇帝震怒,连着十余处有爵人家皆被入狱抄没。
这霍家贵为郡王,旧年也曾南疆为将,虽说霍宁年幼体弱,自来不曾领兵为将。可天子震怒,哪里管得许多,竟也将他招过去一通呵斥,虽没有罪责,可照旧被晾着吹了半日的冷风,又跪了半日,回来便高热起来。
老太妃连着探春两人,含泪日夜照料,也亏得有好药好大夫,方将人堪堪救回来。可经此一事,霍宁却也不免比旧年病弱了些。偏这时候,老太妃或是忧思过度,也病了一场,连着后面起义军攻城,探春忧心出事,虽不敢出城避难,却也仿照凤姐旧日行事,也买了两处小宅子,趁夜打点心腹妥帖人,悄悄布置妥当。
一等当日攻城,她便料理停当,悄悄将老太妃并霍宁挪腾到那里,一应起居用度,皆细细布置妥当,独自己留着照应王府。还是后面那些起义军渐次肆意劫掠,她方遣散仆众,留了些忠心可靠有胆力的,一并挪到另一处宅子里。
至如贾政黛玉等处,一应联络,却又写明了另出一户,以作支应。
好容易这一阵稍稍停当,因瞧见黛玉所书,言贾政不肯挪腾,执意共赴国难,她也着实写了几封书信,苦苦相劝哀求,只恨不能自己过去。
这会子,忽瞧见黛玉又送书信来,她也是心里一动,顾不得旁个,忙将书信拆了细看。一等看完,她却有些沉默下来。
旁边方吃完汤药的霍宁,见她如此,不免问道:“难道岳家又有什么事不成?”
说得一句,他便咳嗽了两声,面上浮现两团红晕,却犹自宽慰探春:“我这病,大约也就如此了,须得慢慢将养,原不必日日吃药静养的。明日我得空,且去岳父那边看看,也是相劝一回:
虽则世受皇恩,可也须顾得家族,舅兄尚未娶亲,家族倾颓在即,也须留有有用之身,以图日后才是。那伯夷、叔齐虽可敬,非常人能比,我等却也须得孝敬长辈,顾念家族,照拂小辈。这一命,非止自身,着实不能轻抛了去。”
探春听得他这话,也是心中酸涩,想了想,终究将书信递给他看。
霍宁接过来一看,也是有些怔住,停了半日,方缓缓吐出一口气,因道:“你这一位表姐,实是有宽仁悯下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