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儿,为了什么缘故?”
……
那小丫头唤作箸儿,跟另外一个小蕊素来是紫鹃常打发出去,探听各处消息的,早已发展出一些脉络。里面贾母、王夫人两处,因着里头仆役各自有亲,知道得更是详细。
这时见人询问,她忙就将首尾说了出来:“听说是宝二爷过去,金钏儿姐姐说话不妨头,惹怒了太太,才撵出去的呢。”
见着里头夹着宝玉,王夫人素日又慈和,忽而有这样的事,众人心里都隐隐觉出意思,怕是有些风月里头的事项。偏这样的事,她们最是不能提的,当下里相互看了看,都没再说话。只紫鹃心里明白,这时金钏儿被撵出去,不出两三日,便要投井,又想到旧日的情谊,当即不由暗暗一叹。
待得晚间黛玉回来,见她恹恹的,便问了缘故。
紫鹃瞅着左右只雪雁在,就将这事说来,又道:“姑娘知道的,我打小与她一处,虽说大了各有各的归处,却也知道她的性子。一时这么去了,她性子烈,我、我只怕她是有些不大好。”
听她这么说,黛玉沉默半晌,才道:“既如此,明儿你就过去瞧瞧她。横竖大节下的,各处里也忙着,哪里就顾着你们这一点私情了。你带点儿银钱过去,要还有什么犯难,回来告诉我就是。先前你们一同遭难,想要尽一尽心,也是常情。”、
紫鹃见她还记着贾环那一遭事,心里感念,不由将王夫人狠狠记了一笔,口里却只道:“我知道的,姑娘放心就是。”
响雷
有黛玉这两句话,紫鹃心里就稳了七分,当即应了。
及等翌日,黛玉去了贾母那里,紫鹃又将屋子里的事嘱咐了,才拾缀出一身素净装束,且往后门仆妇的居所过去。
一出了后门,抬眼就瞧见那边正自热闹着的。顶头儿一株大槐树密密匝匝的,一片浓荫。下面歇着两三处生意担子,都是些吃食小物件,闹哄哄二三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厮闹。又有几个老苍头婆子一类,嘴里嚼着什么东西,正在那里闲磕牙。
紫鹃瞧了瞧左右,认出了方位,就往那边过去。只等走近了,就听到一个长脸的婆子在那里嘴碎:“白老儿家那两个,仗着女儿在太太跟前得脸,就嘴不是嘴,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瞧瞧,还不是被撵出来了!也瞧瞧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没根的绝户儿,哪有那样的福气!”
旁边几个听见了,也都称意,你一句,我一句,眼见着就要嚼起舌根来,忽而一个眼角扫到紫鹃,唬得牙齿上下一合,倒把舌头咬住,‘嗳呦’惊叫了一声,还赶着慌手慌脚起来,口里含含糊糊的,却实在叫不出人名儿来。
但边上几个早顺着看见了,也都吓得跳起来,一迭声乱乱糟糟地弯腰称呼:
“紫鹃姑娘……”
“紫鹃姑娘怎么来了……”
紫鹃微微屈膝,垂头道:“当不得妈妈们的理,我今儿得空,过来瞧瞧金钏儿姐姐罢了。”虽不提一句她们先时的话,几个人却都白了脸,惴惴着不敢说话。眼见着紫鹃脚不沾地地走远了,他们相互看看,都悄没生息躲了回去。
那边紫鹃回忆着这里的屋舍,又转过一处小院,就到了洁净屋舍处。那里头栽着一株大石榴树,枝繁叶茂,花果也十分灿漫,正是金钏儿家里。
紫鹃提着裙子,踏上台阶,又伸手扣了扣门环,里头却没一声答应的。她眉头一皱,正自疑惑,那大门却忽而开了一道缝,露出半张老脸,不是旁个,正是金钏儿的父亲,白老儿。
只他比记忆中的苍老了很多,额头一层层皱纹,两眼也深深地沤了下去,显见着是大受打击。但这么个人,再认出紫鹃的时候,他眼里猛然迸出光彩来,忙忙将大门拉开,巴巴着道:“紫、紫鹃姑娘,你怎么来了?难道太太她……”
口里说着,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就要跌倒。紫鹃眼疾手快,忙跨过门槛,伸手扶住了他,连声道:“阿叔小心脚下!”说着,屋中白老媳妇儿也听到声响不对,从里头出来,见着是紫鹃来了,又扶着白老儿,忙也上前来搀扶,又十分感激:“亏着姐儿还记着金钏儿!”
两人关了门,又扶着白老儿到了里头。紫鹃四下打量两眼,见着这里虽简陋了些,却打理得齐整严密,倒还是原样儿,只不见金钏儿的人影,她心里琢磨,口里却问道:“婶子,金钏儿姐姐呢?”
白老媳妇儿重重吐出一口气,往里屋抬了抬下巴:“在自己屋子里哭呢。也不晓得我们造了什么孽,养了她这么个糊涂东西!太太那么个菩萨佛爷似的人,从来不打不骂的,偏她被撵出去来了!往后她可怎么过?连着我们一家子也没脸!”
“太太再是个慈悲人,一时恼了也是有的。”紫鹃低头慢慢着道:“旧年茜雪只跌了个茶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正撞上又有什么法子?”
那白老儿两口子,也是这些日子听够了闲话的,又听说先进了宝玉,后头女儿才被撵出来,多少有些风言风语的,只不敢明着说出来攀诬主子罢了。这时一听这话,倒似得了甘霖,连连点头称是,又想着金钏儿这几日日夜哭个不住,忙推着紫鹃进去:“你们素日好的,只怕你的话,她还能听进去!好孩子,只看在我们两个老的面上,多劝她两句罢!”
变动
金钏咬着唇,凭心细想,只觉真切非常,虽还流着泪,眼睛里却已有了神采,紫鹃便又低声说了许多衷肠话儿,倒也不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