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的话,两人倒还罢了,听到后面,他们却不由怔住,停了半晌,就起来要磕头。黛玉忙命紫鹃等人扶住了,因道:“他们多学些东西,也是我的好处,只怕不用功呢。倒是那铺子的事,须得仔细,宁可慢些来,也不必着急。”
那张总管本是管外头事的,知道的多些,见黛玉仔细周全,要个事缓则圆的意思,便将市井里的一些常情说了说,又要讨个主意:“这买卖东西,何止百样。咱们家又是书香门第,世家大族的,有些便做不得。又是才踏进去的,做不得大的。且不能天南海北的贩卖东西,又减了一成。一时半日的,也不知做什么,姑娘可有什么想到的,吩咐下来。我们也有个主意。”
黛玉略一沉吟,便道:“我们在里头,更不知市面,只依着常理算来,贩卖南北货物,端然使不得,倒是做些小物件还罢了。”说着,她粗略提了胭脂水粉这一件,又将及团扇、帕子、络子等针线细物。见着张总管、李总管听得仔细,她想了想,又添了两句嘱咐:“倒未必定要做这些,只细细寻访了再裁定,也是不迟的。”
李总管便笑道:“姑娘放心,我们知道的。便买块地,也要瞧瞧前后左右是个什么人家,水土怎么着,何况做这个。”张总管却着实想了一阵,才是应下。
当时议定,这内院里面两人也不敢多留,略说了两句话,又提及近日钟姨娘病了一事,就此告退了。
黛玉听说,便唤来紫鹃:“钟姨娘病了,虽说也请了大夫细看,说是无妨的,吃两剂药就好。到底也要去瞧一瞧,旁人我也不放心,只能使你明儿过去瞧一瞧。要她有什么短的,或是有什么事项,你留心些,回来说与我。”
这原就是紫鹃想要得空去做的,只没个由头,现成送了过来,她自是连声答应。当晚就备下两色礼物,翌日点了两个小丫鬟,坐轿子过去了。
那边钟姨娘正蜡黄着脸,头发散着,倚靠在引枕上,边上两个丫鬟,一个端着汤药,一个拿着帕子,像是喂药。见着紫鹃过来,她忙要起身,却被紫鹃赶上来按住:“姨娘仔细起猛了头晕。”说着,她便略行了个礼,又问病症。
“前儿着了凉,又吃了些生冷东西,那日夜里起了几次,又咳嗽,两头夹在一起,这两日就有些不好。现今吃了药,已是好了许多。”钟姨娘面颊瘦了好些,眼睛却还极有神的,一手推开汤药,一面道:“我不过小病,亏着姑娘记挂,又劳你过来。”
紫鹃接过汤药,亲手与她喂药,一面又道:“姨娘又不是旁人,旧日也是瞧着姑娘长大的。也就是姑娘现在那府里,不然早晚一处,自然更亲密的。”
钟姨娘嗳了一声,也有些欢喜,口里却连声说着当不起。紫鹃寻了个由头,打发两个丫鬟出去,自家喂药完了,又取来蜜饯与她含着,将里外一些事说与她。
那虽都是些琐碎家常,钟姨娘却听得用心,言语里也透出一些寂寞。紫鹃看在眼里,便提了昨日命两个总管入内,预备开个铺子的事。
钟姨娘笑道:“这我也晓得的,倒是好得很,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不好做这个的,可要与姑娘做个陪嫁,又倒无妨了。就是旧年太太,也提过几句,一些个官宦人家的女儿,都是有的。”
见她有兴趣,紫鹃便特地将胭脂水粉一件细细说了,又道:“虽说如今尚未定下,依着我看,大约就是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旁的也还罢了,真要是这个,姨娘若是得空,何不留心些?常在这屋子里闷着,也不是好的。”
那钟姨娘听了,真个有些心动起来。
痴心
倒也不是为着银钱,实是在这府里,着实槁木死灰一般,无个生趣。
她已是将将四十许的人,无有一儿半女,身边只得两三个丫头,饮食无忧,也磨不过空落落三个字。现今有这么个事,好不好的,总归有一件事了。
因这么个缘故,钟姨娘口里虽还有些犹豫男女大防,高门大户的规矩,紫鹃略劝了几句,说着脂粉针线一类,多是女工等话,她便应承了:“要都是些女孩儿,我自然过去。说句实话与你,我这病也是闷出来的,旧日里太太老爷在的时候,好不好的,我总有个说话的人,总有个要做的事,现今只吃喝两字,哪里熬得过。”
紫鹃也笑道:“姑娘也正是想到了这一处。姨娘能干,又不是那等糊涂人,只等着吃喝两字就尽够了的。现开了铺子,请些女工来,旁的不说,姨娘也能听听外头的事,说说家常。如今也只一件事——姨娘好好儿吃药,保重身子,后头才好出门的。”
钟姨娘也自笑了,满脸容光焕发,竟比头前的精神更好了些。两人又说了些里头的事,比如先前元春省亲,又有猜灯谜,又有宝玉做胭脂等,好是个把时辰过去,那边紫鹃带来的小丫鬟报了两回时辰,才是散了。
回来紫鹃不免将钟姨娘的事细细说了。黛玉见那钟姨娘果真无碍,也未受怠慢,只为常日无事,心内寂寞一件,不由叹道:“还是你说得在理,这铺子真个要开一个,才是妥当的。”
紫鹃早换了去外头的衣衫,又打开自己的镜台,抿了抿有些松散的鬓角,听了这话,也只一笑,又问今日饮食,复又问瑞哥那里如何。
“我瞧着你,倒是比我还用心瑞哥那边。”黛玉一笑,神色间却有些温柔:“他是个好孩子,虽是才出了节里,连着先生也不十分催促,自己就用功起来。又说要补上节里的功课,连我也强不过他。若是爹爹还在,瞧见他这么个模样儿,必是欢喜非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