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站在一边,口里称赞,又说难猜,故意做个寻思模样儿,宝玉等人或有想一阵的,或有立时猜到的,也不一而足,只照着小太监所说,暗暗写在纸上。又寻思着做了个灯谜儿,各人或看东西物件,或暗自沉思,斟酌着做出一谜来。
紫鹃原跟着过来的,自在黛玉身侧,这时拉了拉她的袖子,悄悄道:“姑娘,这会儿正月里,倒是挑个好意头的罢。”
那黛玉本瞧见一侧屏风上的燕子,心里占了两句,见这么说,忙又改了去:燕儿虽好,却多有羁旅离别之愁,伤春怀古之意,且又有杜牧宫怨诗等。大姐姐虽未必留意这个,到底不合式。
存了这心,她点一点头,再瞧见飞燕之下,绣着满池莲花,因想芙蕖洁净,又为佛家吉祥,又有合和之意,虽然好猜度的,取这一件倒也罢了。
定了谜底,黛玉又素日才思敏捷的,不多时便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在灯上。至如宝钗、宝玉并湘云等人,也都陆续作了。
太监见事了,自去了,晚间便出来传谕,道是只有迎春并贾环猜得不是,又将猜写各人的谜底拿出,与宝玉等人看。众人有猜中的,有猜不中的,却都胡乱说猜着了。那太监又将颁赐之物送与猜着的人,每人一个宫制诗筒,一柄茶筅。
迎春倒还罢了,原做顽笑小事,贾环却心里有些没趣,又听太监询问他的谜底,正待说了。众人都要看作了什么,见写得是:
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
这等顺口溜都不如的灯谜,众人看了,不由哄然一笑。贾环面皮涨红,却也只得告诉太监说:“一个枕头,一个兽头。”
那太监记了,领茶而去。
贾母却因元春有兴,且满屋小辈顽笑,越发欢喜,便命做一架小巧的围屏灯来,设在屋中,命众人再各自作乐,写出来粘在屏上,又预备了香茶细果玩物等,以作猜着之贺。众人更觉有趣,你一首我一首,各自寻思题写,也不消细说。
倒是贾政回来,见贾母高兴,又正当元宵节间,晚上便也过来承欢,设酒做席,请贾母赏灯。当时众人各自入席,说笑取乐,又猜灯谜。
贾政有心孝敬,自也做了些彩衣娱亲之事,引得贾母欢喜,又得了吩咐去瞧黛玉等人所做灯谜。谁知一径看过去,元春做得炮竹,迎春做得算盘,探春做得风筝,惜春做得海灯,俱都不甚吉祥。
他细细寻思,不觉越发郁闷,却因在贾母跟前,不敢显出来,还勉强看下去,却又见着宝钗所做更香灯谜,更觉不祥。这一番思虑烦闷,不免减去先前精神,只一味沉思起来。
见他如此,贾母只想他许是身体劳乏了,又恐拘束了宝玉等,便命他不必猜,且回去安歇。贾政听了,口里答应了一声,又勉强劝了贾母一回酒,就要退出去,忽瞧见后头又有一首灯谜,文辞柔婉,他略一思索,便猜出为莲花,不由脚下一顿,暗想:莲花洁净坚贞,倒还罢了,只这出淤泥而不染,到底……
正想着,那灯微微一转,却是湘云所做芭蕉。
贾政暗叹一声,方才退出去,到了房中却只得思索,翻来覆去不得安眠,也不消细说。
筹划
只他一去,贾母说一句你们自在乐一乐,那边宝玉早跑到围屏灯前,指手画脚,满口批评起来。又有宝钗凤姐等说笑言语一回,听得漏下四鼓,贾母便命撤了食物,散与众人,各自安歇散去了。
待得翌日,黛玉梳妆起来,且与众人送了湘云,回去的时候就被宝玉拉住袖子:“妹妹跟我来。”见着是他,黛玉也随着过去,口里不免问一声:“这往哪儿去?”
宝玉瞧着前后无人,便从衣襟处取出一卷纸,递了过去:“你瞧瞧这是什么?”
黛玉接过一看,却是先时说的胭脂水粉方子。这本不算什么,只昨日迟睡,今日早起,这纸上却密密麻麻,端端正正用小楷写来,从头到尾约有五六百字,可见宝玉的用心。
她不由嗳了一声,因道:“早说了不急着一时的,偏你不听。这用心不小,昨儿也不知你折腾到几时,现今说是正月春来,却还冷得紧,总要好自将养才是。一时或病了,便是十个店肆也值不得!”
宝玉嘻嘻笑着,拉着黛玉的袖子左右摇了摇:“既是你的事,我能用得十分气力,自不能用九分。又有,这还有我的一份呢。”
见他这么着紧,黛玉本是无可无不可的,这时也是微有所动,暗想:他这样的心,倒不能辜负了。后头总要尽力才好。
存了这念头,她将这纸细细折好,解下荷包藏好了,口里却不谢什么,只拉着他往屋里去:“今日我那也有一件新鲜东西,云儿得起早,竟没这个口福,你去尝一尝可好不好。”
宝玉心里疑惑,笑道:“什么东西,倒值当你提这么一句。”一时又问里头的细故。黛玉却不言语,只推他过去:“问这么些做什么?你去瞧瞧就知道了。”
一时回去,那边黛玉屋中几个丫鬟正是说笑着,见他们过来,忙搁下手中的事,且与他们端茶,去了外头斗篷等。宝玉早看了屋子几眼,见着并无新文,便问黛玉:“妹妹说着什么新鲜东西?怎么我没瞧见。”
黛玉正接了茶盏,问屋子里焚得什么香,听他这么说,便笑道:“急什么,难道我还偏你不成?”说着,她瞧瞧屋子,就问春纤两个:“紫鹃呢?”
两人将斗篷收好,一面回道:“紫鹃姐姐说,昨儿瞧见东面腊梅生得好,方才又得空,要过去拣一枝来插瓶。去了小半会儿,还没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