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人老成精,自然更晓得人情,又是黛玉张口了的,自然点头道:“好。这一事不劳二主,明儿我嘱咐琏儿两句,使他与你一道去。这乔迁的事,虽说现今只是仆役打点,到底初来乍到,一应街坊邻里,清理安置,总要个男人主张了,后头才安静。你过去,只消安置内宅,旁的事体与琏儿也就罢了。”
说着,她又将一应事体从头到尾说一回,黛玉一一领了,又问得两三句细故,待得心里皆有数了才作罢。
贾母更觉称意,心内不知怎生怜爱是好,黛玉却唤来紫鹃取来一匣子,亲自打开,将里头一封书信托与她,道是如海生前所写,命自己呈与贾母。
听是这话,贾母也敛去面上笑意,接过来时看了匣子一眼:“那里头还有与你舅舅们的?”
“是,大舅舅、二舅舅各有一封手书。”黛玉神色黯淡,言语迟迟。边上瑞哥听了,不由伸手拉住了她的右手,细声细气唤了一声:“姐姐。”
贾母心内叹气,却也听见这话,不免多看了瑞哥一眼,也不立时拆了书信,反将两人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你们都是好孩子,虽说父母缘分浅了些,但姐弟之间,相互扶持,自也是一段亲缘,且须珍重。”
两人自是应了。
气氛却不免有些凝滞。此时忽而有丫鬟报信,道:“宝二爷来了。”
贾母听说,便命鸳鸯将书信密密收好,口里道:“宝玉来了。”那边宝玉披着斗篷,走了进来。他面颊微红,双目明亮,一进来就嚷着热,旁边丫鬟忙与他去了斗篷,又理了理衣袖等处,他便笑嘻嘻着过来:“妹妹并瑞哥儿一路过来,风霜雨露,怎不多歇息歇息。”
黛玉打量两眼,见他穿戴比平日素净了许多,心里微微一顿,才道:“原也无事,睡多了反倒夜里走眠,也不是好的。”
一时落座,又说得几句话,也将将晚饭时分,王夫人等人纷纷过来问省,并服侍贾母用饭,又有晚上说话陪趣等事,也不消细谈。
只那宝玉挂念黛玉,凑趣说得几句,又恐她强撑着走了睡意,竟没有多问什么事。待得翌日起身,往黛玉屋中过去,却见她早已是收拾停当,要往外头去。
“这是要去外头?”宝玉一愣,忙问道。
黛玉便将昨日所说安置仆役于外宅一事道来。宝玉听了,便道:“家中房舍也多,只管令寻一处住下就是,何必到外头去,你们又住在这里,彼此往来走动,也不甚方便。”
听了这话,黛玉便啐道:“他们如何能另寻一处?必要依傍我住下的。可又是姨娘,又是老仆,住在内宅如何使得?若我搬出去,也不是个理儿,老太太也不肯依。”
宝玉从姊妹处一想却也在理,却必要陪着过去,一股脑儿去寻贾母央求。
这原有贾琏,又是家中仆役随着过去,贾母也就允了,只又吩咐多使几个人过去,以防生事。然而,他们一行人过去,那又是个小宅子,不过安置钟姨娘等人,哪有许多事体。也就黛玉设一处佛堂,供奉林如海、贾敏夫妇的牌位,多费了一些时辰。
至如街坊里甲、洒扫整顿等事,不过一早上的功夫,俱都齐整。黛玉又额外嘱咐,命他们安生度日,若有事项,直往荣国府报信云云。
钟姨娘等人俱都应承下来。
众人从这处宅院出来,回到贾府,宝玉且还道:“那宅子虽小,景致倒也精致,颇有些秀丽。”黛玉早谢过了贾琏,回到屋中,听得宝玉这么说,便道:“这蓬门陋户的,若还没一二点缀,哪里还使得。”
正说着话,紫鹃已是托着小茶盘来,见他们还在闲话,便道:“姑娘午饭也没好生吃,老太太就打发人送了酥酪来。”宝玉听了,也止住话头,催着黛玉用一点子。
黛玉端了一盏与他,自己的略动了几调羹,也就搁下,反问紫鹃:“东西可都收拾了?”紫鹃回道:“早起就让雪雁春纤她们挑拣着,大约的东西都收拾了。我瞧了瞧,等会儿略收拾收拾,也就齐全了。倒是姑娘说得那些土仪东西,还放在箱中。”
听是这样,黛玉便命将东西抬过来,自己一一看过,将那些纸笔等物分送宝玉、宝钗、迎春等人。宝玉见如此,忽想起旧日北静王所赠鹡鸰香串珠,忙回去珍重取出,转赠黛玉。
黛玉见是唐棣所制,名儿又唤鹡鸰,原是表兄弟之情,便掷在案上:“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宝玉只得收回。
这可是所谓日后黛玉与北静王有缘的伏笔,紫鹃不免细细打量两眼,见着那木珠纹理细密深褐,间以羊脂玉珠,又有一缕暗香,倒也十分精致。
点滴
只是依着红楼的惯例,袭人的汗巾子,巧姐的柚子佛手,那都是真个收下了,才是真个有夫妻缘分的。黛玉掷而不取,原是没缘份的意思。况且,那北静王早就有了王妃,还有不知多少姬妾,年岁大多了,哪里是个良缘。
心内想着这个,紫鹃面上却不显什么,只笑着唤了雪雁春纤来,三人一道儿将黛玉所分土仪,一份一份送到各处。至如各处谢过,又有什么言语,也不细说。
独有黛玉比旧日更忙了三分。
一则,将亡父如海的遗书,送至贾赦贾政两处。二来,又须留意瑞哥读书一件大事。且又有她回来后,宝玉并姐妹过来探望,宽慰叙旧等事。幸而有了昔日为父理文书,分事项的经历,她又聪敏,倒也一件件做了来。
遗书一事还算简单。那贾赦得了书信,当时拆开细看,见内里不过托付女儿之言,又想着旧日妹妹的情分,也不免洒了两滴泪,又温言宽慰,交代凡有不顺心的事,只管说与他云云。黛玉当时微红着眼,躬身一一领了,却也不觉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