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晟满腹心事,此时已是去了私心,却又想着如海为官多年,许又有旁的法子,便将那小侄孙的事一五一十道来,又叹道:“这小子满月的时候,我且去看过,当时就觉得一团儿白嫩,也不怕生,见着人便笑,是个可人疼的。长大了些,小小的模样儿,懂事知礼的,越发可人疼。可惜没个父母缘分,他家不提,就是我有心收养了他,你也是知道的,我那小孙儿都得娶妻了,如何叫两个儿子收养?纵养了,到底不能做亲孩儿那样相待的,两厢里不映衬。”
如海静静听了半日,才道:“依堂伯说来,那家里不难与此,到底是一家子兄弟,如何到了这地步?”
“唉,那也是一笔冤孽。”林晟叹一口气,道:“这后宅乱了,不免祸及子嗣。当年我也听过几件,着实不太像样儿。只是人也去了,这时再说也无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有道:“也不怕你恼,今日你相请,我还想着,倒是过继你这里好。虽是堂族,到底家风清正,又是在此做官儿的,年后便离了去,两处不在一道,也省得许多事体。只是后头回过神来,却是自家可笑,哪有这般算计的。”
如海心内有些活动,口里却只是相劝一回,并不十分言语。倒是那林晟临去前,再三请托:“我们林氏子嗣不丰,也多散与各地,虽都在江左一带,却也不知详情。我是个不中用的老头子,你为官多年,堂族人等不免有些事体,竟还能联络起来。若是使得,只看在我面上,也去两封书信,往各处问一问,也与这孩儿一个好去处。”
这原是小事,如海自是应承,过后却并不书信,自家深思半日,反唤来张、李两个总管,命他们备下礼物,且送去林晟家中,又命他们打探细查那林晟新养在家中的小公子,唤作瑞哥的。
两人虽是疑惑,见如海十分郑重,也忙答应了。一时备了礼物,明日就送了去,也着实打探了,才回与如海:“这瑞哥原就住在林老太爷屋中,生得玉人一般,倒是安静知礼。这一路也使小厮与人闲聊,也自家问了几句,都说是可怜,好个模样性情的。”
说着,他们又将先前林晟所说的那些,说了个七八成。又有那瑞哥的亲兄一家子,也使人打探了,那边家宅却是有些糟乱,但亲戚里坊那边却又说着不错。
如海细细听了,点头说一声好,却还是命他们再去打探,且将周遭人等都问过了,再说与他。这两个总管,当时就应了,但他们也是老于世情的,早已隐隐觉出一点意思,此时出了屋子,不免有些迟疑:“老爷怎改了心思?这瑞哥现在瞧着不错,往后却也说不准的。现今养个嗣子,可是难得很。”
虽这么说,两人却也不敢隐瞒,也一应打探了,却都是应了前头的事。
到了这时,如海才真个有些决断,当夜便唤了黛玉来,将有意过继一子的事,一五一十说与她,又将内里细故,也都尽情说了。
黛玉静静听了一阵,闻说那瑞哥种种时,忽想起旧时对惜春的感慨,原先因幼弟夭折,地位被侵夺的一点抵触,竟也缓缓散去。又看着老父那般忧虑恳切,她双唇微微颤抖了一会儿,终究含泪道:“爹爹一片苦心,我岂能再说旁的?只是一件,这合宗也罢,出继也好,您万不能想着早日预备了,然后、然后……”
说到这里,她泪珠滚落,却又忙偏过头去,拿帕子擦拭。
“我的孩儿,我的玉儿……”如海喟叹再三,伸出手将她右手握在掌心,低声道:“你放心,诸事罢了,我才好安心静养。”
父女絮絮说了半日的话,却也说定此事。
如海又打发人细细查探了日,方又请来林晟,将自己有意定那瑞哥为嗣子一事道来。
那林晟再料不得有这样的喜事,一时竟是怔住,待回过神来,竟喜极而涕,连声道:“好!好!好!”
诸事
如海见他如此,心里一叹,却只唤人沏茶来,又劝林晟大喜大悲,容易伤神,说得一番话,终将他安抚下来。
那林晟也是一时忘情,待冷静下来,也知这于如海而言,全是无奈之举,算不得喜事,又恐为瑞哥做下成见,忙收敛了欢喜,说得几句场面话,就将事圆缓过去。
只是后头从林府出来,他又不免喜气盈腮,先使人唤幼子回来,又一迭声命车夫快些快些,赶着家去。
他长子现在外做教谕,原不必提,幼子林泽虽也考了秀才,却是做些本地营生,常日里也有些忙碌,今日忽被叫了回来,也是摸不着头脑:“父亲这是怎么了?”
“旧日你说我做事糊涂,搅合了大家情分……”林晟正坐在上首吃茶,也定一定神,就见幼子回来,也顾不得这个,忙搁了茶盏,笑着将今日如海过继瑞哥一事道来,又问:“现今如何说来?”
先前如海有意合宗一事,族人便无不欢喜,虽说添了些祖宗,到底两处原是同姓堂族,又能添了许多祭田,又能多出这么个有本事的亲戚,皆是心甘情愿,不多时就办妥了的。
彼时这林泽也是一般欢喜,现今又听得这事,却真个怔住了:“这、这又如何说来!先前再没提过的。”
“可是喜事?”林晟嘿嘿一笑,拿着手指头往案上敲了敲,道:“我就说,那瑞哥不是没福气的,现今就报在这里了。他是个心正知恩的,后头过继了,在那边府里得了教诲,自会更出息。咱们一家不说沾光什么的,日后有什么事,这多少也是一条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