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那日,早上起来,就见客栈外飘了许多红绸,而从道观领的红灯笼,白日里,就已经挂上了。
桑晴晓往客栈外一瞧,竟是家家户户如此,便与孙蓉娘感叹道,“这排场,不小啊。”
孙蓉娘小声道,“前些年,太子娶亲都没这场面,你起的晚,没瞧见,刚刚,宫中赏赐,是一车接着一车,我都数不过来,客栈门前这条路,也被禁了,只有拿着请柬的人才能走动。
还有这红绸红灯笼,是一早通知下来的,我家那盏,不是被带走了嘛,就借了你的使使,这些日子事儿多,忙忘了,早上才想起与你们通气,离簇说,可以随便使……”
桑晴晓不在意道,“小事而已。”
孙蓉娘了然,“我就知道,你们并不是诚心来求仙人像的。”
她想了想,又道,“那灯笼,我也没敢凑近点……”
桑晴晓只回她,“谨慎些,总是好的。”
算着时间,也该出发了,走在街道上,更是感叹牛仙土的排场,一个太监而已,巡逻、排查宾客等琐事,竟还用上了皇帝身边的亲卫。
先是排队验礼,然后再排队验身,明明是晚宴,午时前开始排,好不容易进去了,也只能先在简陋外院呆着,连个座儿都没有,一站就是两个多时辰,期间,不断有人加入,空间越来越挤,还不敢埋怨出声,周围静悄悄的。
这般影响力和震慑力,大禹和大靖的皇室,都自愧不如吧。
宴席前半个时辰,终于是能进去了,引导入座的,竟还是皇宫中调派过来帮忙的宫女,似是故意穿着一身宫服,特意彰显着什么。
又干坐了许久,直等到众皇子来赏脸后,牛仙土才姗姗来迟。
桑晴晓也终于瞧见了他的真面目,一如老藤和离簇偷瞧的那样,矮胖挫一个,步履虚浮,身体状况堪忧,却精神头十足,说话时,中气底气也足,或是经历了宫中多年熏陶,说话内容文绉绉又极具煽动性,还一套接着一套,听得在场之人,掌声和奉承声不断。
牛仙土仍觉得意犹未尽,又夸起了他家麟儿。
起势的四年间,牛仙土心中一股执念,执着于造人,日日勤恳播种,得了十八个孩子,可前十七个,竟都是女儿,这一回好不容易,得了子,能不开心嘛!
这得子感言,他说的比开场还要长,周围气氛烘托下,桑晴晓依旧无聊的昏昏欲睡,亓骁眠侧身帮她遮挡着,又是半个多时辰,牛仙土才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让下人抱出他的宝贝儿子。
“我这孩儿,是梦中跟仙人求来的,仙人还赐名,牛仙赐,这般来历,日后定是不凡,全天下都没人能及得上吾儿。
瞧瞧这大脑门儿,定是个绝顶聪慧的,瞧瞧这小眯眼儿,聚光透亮,瞧瞧这大嘴巴厚嘴唇,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再瞧瞧……”
都夸成这样了,桑晴晓忍着哈欠,瞧了一眼,与牛大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挺好,倒是不用怀疑不是他的崽儿。
牛大力对着家中这来之不易的男丁,爱不释手,摸到哪儿夸到哪儿,竟连小孩子放的屁,也能夸上一句,最后,习惯性的,点了点自家宝的小鼻子,一遍不够,又沿着轮廓,描了一遍,手指到达鼻孔下方时,顿住了。
本应该随之而来的夸奖声,并没有出现,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眼见着牛大力变了脸色。
他探了几次鼻息,嘴里呼唤了几回宝儿,没有得到回应,手指颤抖的解了孩子的上衣,探查孩子的胸口,没了跳动声,也没了温热感。
“太医!太医!太医可在?我家宝儿不舒服,快过来瞧瞧。”
只是不舒服?
瞧他这一连串探查的动作,以及神情的巨变,哪里像只是病了,分明就是……
提防
众人都瞧出了异常,偏牛大力还在嚷嚷着要给孩子看病,现场确实有不少医者,远远的就瞧出孩子没气儿了,这种时候,谁还愿意上去触霉头啊。
又见牛大力那状态,分明是在自欺欺人嘛。
牛大力喊了好半天,也没喊出个大夫来,就开始点名了,头一个点的,便是太医院院首,院首仗着自已的出身和医术,面对牛大力时,倒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别人不敢说的话,他说出了口,“牛仙土,事已至此,就莫要折腾孩子了,查明情况,让孩子安生地走,才是你应该做的。”
话说的在理,可牛大力却觉得分外刺耳,“让你看病你就得看,在那里胡说些什么呢!若耽误了我儿的病情,我定要让你,还有你们……”
牛大力扫视一圈,“给我家宝儿陪葬!”
抱上来的就是死婴,却偏要赖在他们头上,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耍无赖嘛!
众人不再沉默,有反抗的,有劝说的,有讨饶的……
牛大力怒喝一声,“你们不要吵到我家宝儿!不知道他不舒服嘛!”
有那机灵之人,直接顺着他的话说,“既然小公子病了,这么多人围着也不大好,不如,我等先回去,待小公子好起来,我们再……”
大家纷纷附和,还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想往外走。
牛大力没理会,门也自然不会开。他的注意力,还在那几位太医身上,见人不过来,便自已抱着孩子下了台。
院首叹息一声,虽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太监,却也可怜他中年丧子,伸头瞧了瞧他怀里的孩子,最后确认了一次,“牛仙土,逝者已矣,切莫钻了牛角尖,你这身子骨好着呢,府中定还会有麟儿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