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旅程,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路上我们说了好多话,你最终原谅我犯下的过错,愿意同我和解,还提出交换信件,我真高兴。信我写了好多,有一些还在背包里,留在客栈了,如果你想看就去找吧。]
信纸叠起来,揣进衣兜,昆妲扶着墙壁站起来,跌跌撞撞往楼上跑。
她的背包还在,靠墙安静等待,昆妲走近,解开拉链,最上层有个粉白色的礼物盒。
坐到床边,打开盒子,里面是只马克杯大小的水晶球,底部有按钮,按下开关,透明的玻璃球体内,覆雪的圣诞小屋开始旋转,雪花飞舞,乐声清越流淌。
[这是我十五岁时,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却被我打碎了,后来竟然有幸买到类似的,现在送给你。]
[其实我常常都在懊悔,总是那么粗暴地对待你,你是很好的妹妹,我不是很好的姐姐,没有尽到做姐姐的义务,你还是一次又一次原谅我,不怕痛,走向我。]
[我是很自私的姐姐,我还是丢下你了,对不起,原谅我吧。]
身体倒下去,躺在坚硬的木板床,眼泪疼痛流淌,怀抱水晶球,昆妲蜷缩成很小的一团。
江饮寻来,站在床边,两手徒劳摊着,充满无措,知道任何安慰在这种时候都起不了作用。
她俯身,把她颤抖湿热的身体抱在怀里,连同那只水晶球。
“江饮,我没有姐姐了。”她嘶哑哭诉,“怎么办呐,我没有姐姐了。”
正文完
哭累了,昆妲倒在姐姐躺过的木板床上,手里攥一件她的衣裳,凑到鼻尖,还能闻到她留下的淡淡香水味。
脸颊哭得滚烫,眼皮也红肿睁不开,后背轻缓的力道一下下耐心安抚着,昆妲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过去。
等到她完全睡着,江饮起身,下楼找客栈老板要了一盆热水,返回房间,拧湿毛巾为她擦手擦脸,简单处理过皮肤上的伤口,再盖好被子,使她能睡得踏实舒服。
老k候在门外,江饮端着水盆出来,他自觉接过,低声关切,“人怎么样?”
“哭累睡下了。”江饮答。
老k点头,端起盆要往楼下走,江饮叫住他,“还是想办法联系救援队,下到崖底看看吧?万一呢。”
“行。”老k答应。
找到客栈老板,两人说明诉求,对方却只是摇头,“那么陡的山,下面就是江,没可能的。”
老板娘从房间里出来,用四川话跟她解释,说墨脱还没通公路的时候,进出的山路上,每年泥石流、雪崩还有坠崖,都不晓得要死多少人。
“埋到石头底下,冲进江水里,哪里去找嘛,找不到的,救援队也不会来的。人都死了,还救什么,再搭上一条命?不划算的,妹妹。”
江饮不甘心,“我们出钱雇佣当地背夫和骡队呢?就下到崖底看看,万一能找到。”
“没有万一。”老板娘斩钉截铁。
“你咋知道没有万一。”老k上前一步,“你是上帝啊,还是菩萨,释迦摩尼,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人家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寻死,就是不想给人添麻烦,你一个大活人还没个死人晓事,你满脑壳装的潲水啊!”
“你再说一遍!谁是死人!”
……
两边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店里其他驴友上前拉架,江饮扯了老k胳膊往后拽,让他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楼下动静惊醒了昆妲,她披件外套站在二楼围栏边,朝下喊了一声“老k”,江饮终于把他从人堆里扯出来。
“我姐走了,就没人管得了你是不是,在那发什么疯。”昆妲声音哭得有点哑,气势却不弱,朝他一甩下巴,“赶紧上来。”
“对不住。”江饮向众人道歉,连连鞠躬后退,“亲朋离世,情绪不稳定,望大家见谅、见谅。”
进房间,昆妲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江饮站在她身边,老k背贴墙壁靠在门口。
已经是中午了,外面太阳好大,村人散养的牲畜哞哞低叫,孩子尖叫嬉笑跑过,人世的热闹喧嚣仅一墙之隔,室内气氛低沉。
许久,昆妲开口:“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姐姐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走完这段路,我们各回各家,以后没人管你了,你要自己管着自己,带着她的那份期盼,好好生活,不能仗着自己块头大就欺负人,蛮不讲理。”
老k乖乖低头听训,等她话讲完,想了想说:“那我自己下到崖底去看。”
“不用了。”昆妲说。
江饮抬头看向她。
“也许姐姐没有死呢?掉进江水,冲到岸边被人救起……”她知道这只是妄想,是说笑的,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她其实还活着。”
“什么意思。”老k不太明白,“被救起,还会回来找我们?我们就一直在这儿等?”
“不会回来了。”她哽咽,声音含混不清,“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她撞到脑袋,失忆了,她会忘记过去,忘记我们,遇见新的人,开启新的生活。”
“她不会回来找我们,我们也不必去找她,只要知道,她还健健康康活在这世上就好。”
眼泪滴在手背,滚烫大颗,昆妲横臂抹去,用力吸气调整呼吸,“下午我们再去一趟山上,跟她道个别,明天就走了。”
不去找她,不要看到她的尸骨,她就还活着。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呢?
下楼吃过午饭,穿上外套和鞋子,三人前后朝着山上走,回到悬崖边,各自坐在山石上,一言不发望着远方。
昆妲身上是昆姝留下的最后一件外套,她穿着有点大,拉链拉到顶,半张脸埋进去,里头就全是姐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