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希望昆姝别回来了,又很清楚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内心矛盾、愧疚,常常去教堂忏悔。
再后来,她放弃干涉她们的一切,注意力更多放在自己身上。
她不能适应东南亚城市的天气和饮食,总是怀念过去,梦中与爱人幽会,像一株死去的植物,长久地、静静地躺在房间,或独自在院中发呆,甚至出现幻视幻听,几乎与现实完全脱离。
昆妲说:“我发现妈妈总是自己跟自己说话,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不懂,于是告诉昆姝。我们难得没吵架,昆姝回家后带妈妈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诊断妈妈患上妄想症。”
“给她开的药,她偷偷倒进马桶冲掉,我监督她吃下去,她转头就去卫生间呕吐。我不知道她幻视幻听到了什么,但显然那是能让她感觉快乐的人和事。”
“我听到她喊赵姨的名字,对着空气挥手,说赵鸣雁你过来,给我捏捏肩。要么就是在房间里笑,小声说话,听不见说的什么,但能感觉到她心情很好,是与人调情耍闹的轻快语气。”
“我觉得那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治疗方面,比较随意,她不想吃药,也不强迫她。可她病情越来越重,有次偷跑出门,差点被车撞。”
昆姝归家,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隔天就把白芙裳送进精神康复医院,强制治疗。
“住院期间,我和昆姝去探望,她不愿意见我们,我单独去,她也不见。在医院治疗三个月,昆姝把她接回来,当晚她在浴缸里割腕。”
江饮心脏骤然一紧。
头顶浩渺星空,脚踩坚实大地,她脊背发冷,如坠冰窟。
“我敲门,她不应,一开始没往那方面想,她刚从医院回来,心情不好,不愿意搭理我们。我担心她摔跤,所以不敢走远,隔几分钟到浴室门口叫她,然后我看到粉红色的血水从卫生间门下面淌出来。”
江饮屏住呼吸。
“我蹲下身,掬水,闻见血腥气,我找来榔头砸开门冲进去。”
白芙裳盛装打扮,穿一条绒面吊带黑裙躺在浴缸,常用来给女儿们切水果的陶瓷小刀泡在血水里。
“我关了水,把妈妈从浴缸里抱出来,那时候才感觉到,她瘦了好多。你应该也知道,她从前是丰腴美丽的,她喜欢美食美酒,喜欢漂亮的花,爱笑爱闹。”
说自己,被昆姝如何如何打骂羞辱,昆妲情绪都还算稳定,深呼吸几次就能憋回眼泪。
江饮听见她沉重的呼吸声,她努力调整,情绪终难压抑,弯下腰,把脸圈进膝盖。
“妃妃——”江饮半跪在她身边,展臂抱住她颤抖的双肩。
她脱力跪倒,埋在江饮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到东达山垭口,海拔五千米,昆妲倒在车后座,已经哭到缺氧。
她软绵绵躺在江饮怀里,脸蛋贴在她小腹和大腿,眼泪在颇有些厚度的牛仔裤布料上洇湿一小滩。
过垭口,山下便是左贡县城,昆姝车速很快,海拔仍接近四千米,昆妲高反症状严重,昆姝订了酒店,江饮径直背她上楼休息。
昆妲半昏迷状态,脸庞泪痕犹新,江饮脱去她的鞋袜和外套,扶她到床上躺好,又拧了湿毛巾给她擦手擦脸。
昆姝摊着手站在一边,帮不上忙,转身离开,让老k出去买饭,自己下车拿了氧气回来。
太晚了,已接近凌晨,k哥开车在外面转了两圈,只买到两盒炒饭,让给江饮和昆姝,自己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洗脸盆,十几包泡面扔进去,三个男的围着盆唏哩咕噜咽下肚。
江饮没跟他们客气,给昆妲喂了些牛奶睡下,蹲在酒店外面走廊上吃凉透的炒饭。
“怎么会哭得这么厉害。”昆姝到这时候才有机会问她。
江饮大口往嘴里塞饭,头也没抬,“说到小白阿姨在浴室割腕。”
昆姝久久沉默。
没吃完的盒饭给老k,他美滋滋接过去,江饮回房看了眼昆妲,她吃过药,已经睡得很熟,脸颊和眼眶微微泛着红,像只可怜的兔子。
江饮给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离开房间,昆姝候在门外,“还好吗?”
“没事了。”江饮小声回答。
左贡的住宿条件远比不上雅江,酒店房间门外就是半露天的走廊,夜间温度很低,有冰凉的雪片扑在脸颊。
江饮背靠着走廊围墙,向昆姝讨了一根烟,试着抽两口,不太习惯,又还给她。
昆姝继续昆妲没说完的。
“我也见过一些血腥,但都没有那次带给我的震撼强烈。她那样的人,从来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平时一点小伤小痛就哼唧个没完,竟也舍得对自己下那样的狠手。”
“那天我在家,我听见卫生间里昆妲哭得撕心裂肺,不知她又发的什么疯,冲过去要找她吵架,却看见血流了一屋子。”
“伤口很深,白色的筋膜都割断了,挂在手腕处。”
冷风灌进衣领里,江饮缩了缩脖子,开始幻痛,藏在衣兜里的左手似乎也被割断了。
风吹乱头发,黑暗中一点腥红明灭,昆姝用力将烟雾吸进肺腑,胸口有针扎似的痛。
她迷恋这痛,眉头深皱,表情痛苦,却甘之如饴。
“那次她差点死了。”昆姝继续说。
“失血过多,休克,昏迷了几天,醒来后她流着眼泪问我们,为什么救她,为什么不让她去死。”
“我想把她送回国,但公司不允许,她们成了公司威胁我的人质、软肋。我一开始想得很简单,努力工作、赚钱,得到上司的赏识,给她们提供好的生活,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