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浑身发软,近乎失智,泪眼茫然,连身体的站立都难以保持,只能烂软的一滩坐在地上。
昆妲吓坏了上前推销的公墓销售,那人犹豫着要不要离去时,被江饮叫回来。
“我要买一个合葬的公墓位。”江饮说。
语气坚定,没有半分犹疑。
来之前江饮就想好了,就算没有昆妲这层关系,这些事也该她来做。昆家于她们母女,总是有恩的,在昆家那几年,昆叔叔和昆阿姨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
“我有车,我开车来的!”公墓销售语气殷切,“时间还来得及,我们实地去看看吧。”
江饮问远不远,公墓销售报了个地址,江饮略略思索,心中估算时间,点头应许,转身去搀起昆妲。
她模样呆呆的,目光湿润而虚弱,声音也喑哑,“我是不是真的很烂。”
“别说这些了。”江饮在正事上从不拖泥带水,她把骨灰盒抱起来,放到车后座,再半搀半抱将人送上车。
车门“砰”一声关闭,油门声响,昆妲软软歪伏在一边,江饮没有多余的安慰,她坐直身体,目视前方,与公墓销售核对地点,手机上确认路线是否正确。
冷静睿智,不慌不忙,她的行动已胜过千言万语。
她究竟吃了多少苦
监狱、殡仪馆和墓地一类,大多远离主城区,三地相距不远,属同一地区。
在手机地图上看,黄色的主要干道按事件发生顺序将三点串联,稍微细心一点的人,如今日的她们置身在类似事情中,都会发自内心感激城市规划者在这方面的体贴。
撇开其他不谈,起码很大程度上节省了花费在路上的时间。
现代人,宁愿把时间消耗在无脑短视频或昏昏然的宿醉,也不愿为某些毫无价值且与自身无关的仪式感奔波劳碌。
比如婚礼、葬礼和过年走亲戚。
“很近,四五公里,高速不会堵车。”公墓销售语气中的喜悦,将人性中那点可怖的清醒暴露无遗。
人死后不能再创造价值,尽量不添麻烦就是造福后代了。
销售从前座递来一瓶水,江饮接过,检查没有开封痕迹,自己先喝了口才喂给昆妲。
她不哭了,软软歪在座椅,骨灰盒放在大腿,江饮抚开她面上散乱的长发,水送到她唇边,“喝一点。”
她“嗯”了声,稍稍坐直身体,伸出一只手托举,唇瓣吻上瓶口,啜饮,细白的脖颈浅浅起伏。
江饮拧上瓶盖,水瓶随手放置在身侧,耳边小声一句“谢谢”。
她没有回应,昆妲重复,“谢谢你。”
“不用。”江饮声音没有多少情绪,把脸转向车窗外倒退的绿化带。
她心中有深深的难过,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刻,昆妲需要照顾,她是她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公墓园有壁葬、卧碑和竖碑三种,价钱各不同,壁葬占地面积最小,相对便宜很多,昆妲提出要壁葬,态度坚决,江饮没有坚持。
“只要有个地方放,过年过节能来看看,献一束花就好了。”昆妲说话声音很轻。
销售面上流露出失望,试图再劝,“墓地风水对后代影响很大的,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壁葬确实太挤了。”
“我不会有后代的。”昆妲拨弄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不想再跟他绕圈,口气冷硬,“我就要壁葬。”
“小姐开玩笑,你这么漂亮,以后肯定会找个好老公的。”销售打哈哈赔笑脸。
昆妲往后撩了把头发,也跟着笑,“我是同性恋啊,我不会有老公也不会有孩子的,我这辈子都这样了。”
销售尴尬,再望向她二人的眼神变了些意味,却到底没再劝,拿出图纸让她们挑选壁葬位。
成年人之间口舌交锋点到为止,都很识趣给对方保留几分体面。
江饮没见过这样的昆妲,小时候的她娇宠惯了,人情世故一概不懂,做什么都由着性子来,撒泼打滚常有发生,稍不顺意就甩脸摔东西,家里人也都惯着她,从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江饮无法想象,在外这八年,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能磨砺成今天这幅样子。
“麻烦你送我们过来。”昆妲向这名微胖的中年男子弯腰鞠躬,“假如我将来经济允许,可以给父母提供更好的公墓位,我再来找你。我现在确实没钱,希望你能谅解,没有让你赚到更多提成,我也很抱歉。”
她的直白令人惶恐,销售赶忙搀扶,“没有没有,你太客气了。”
昆妲选择的壁葬位很便宜,双位也就江饮两三个月房租,中年男子十分愧疚的模样,又给她争取了最大优惠。
茶叶罐存放骨灰终究不妥,他说可以送一个,于是转身去库房领。
昆妲偷偷冲江饮眨了眨眼睛,抓住她手晃,附耳低声:“省了好多。”
她额头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只是眼睛还红着,右边脸颊有块不小心蹭到的血迹,江饮伸出手轻擦拭过,“我有钱的。”
“还有血吗?”昆妲摸出手机偏头借光照脸,“我知道你有钱,但也是我管你借的,我现在少借一点,以后就少还一点。”
江饮没有说“我不要你还”,她说:“这笔钱本来就该我出。”
销售拿了新的骨灰盒回来,昆妲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安置好父母,献上一束白菊花,昆妲又向销售借了纸笔,给江饮写了张欠条,和单据一并交给她。
“我说了不用。”单据揣兜里,借条江饮转手就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昆妲没说什么,只在心中默默记下那串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