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站在原地,眼神重重滑过婴儿床上无知无觉的孩子,又看向考夫曼女士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浑身僵硬的可怕。他反手握住匕首,就在此时,一直紧闭的窗帘自己打开了,露出外面浪潮翻涌的大海。史蒂夫一惊,转身去看婴儿床,就发现身后的场景早已变幻。考夫曼女士头戴垂有黑纱的礼帽站在行驶的大船甲板上,手握着婴儿车的车柄,眼睛却盯着车里熟睡的小伊丽莎白。
她看起来比之前长大了很多。睫毛浓密,睡得非常安详。
史蒂夫眼睁睁看着考夫曼女士将一只手伸向婴儿车。她两只手都带着手套,看起来非常优雅端庄,可史蒂夫却仿佛能从手套的褶皱中,看见她手背因为用力过度而暴起的青筋。她对亲生女儿的杀意几乎能穿越时空刺痛史蒂夫,让他深觉此刻自己的心都被揪了起来。这一刻他完全明白了莉莉安对她复杂的情感,也完全体会到了考夫曼心中的绝望,因此更为这对母女感觉痛苦。
黑色的手套触碰到了婴儿车的被褥。考夫曼女士将有些滑落下去的小被子重新拉上去,留恋地望了望大海后,转身推着车走进船舱。期间或有人注意到她华丽的穿着和黑纱下的美貌,频频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却都被她忽略。
史蒂夫这次没有试图做任何事。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目睹这来自过去的投影,看着航船顺利抵达了纽约港。考夫曼女士在当地租了一间公寓,接着转手就将小伊丽莎白送进教堂。小伊丽莎白已经能够在无人辅助的情况下走得很稳了,但她跑向考夫曼女士的姿势还是跌跌撞撞的,她大哭着喊她“妈妈”,考夫曼女士扭过头,擦着眼泪离开了,没有看她。
修女将流着眼泪的小伊丽莎白抱着来到圣坛前,告诉她:“那是今在、昔在、永在的神。那是真光,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
小伊丽莎白看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淌着眼泪抽泣:“可、可他看起来好痛。”
修女为她小小年纪却已经能比较流利地吐露单词感到惊讶,虽然她听不懂德语,也并不真的明白小伊丽莎白在说什么。
修女将小伊丽莎白抱去她以后的房间。
·
史蒂夫始终都站在原地,看着小伊丽莎白在教堂中一天天长大。作为出生在天主教家庭的孩子,史蒂夫认出这正是位于布鲁克林的圣奥古斯丁教堂。毕竟它那三扇红色大门实在过于醒目。只是,奇怪的是,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未来过这里。记忆中,他和母亲莎拉更常去的是另一个教堂,可明明圣奥古斯丁距离家其实更近。
他因此蹙起眉,可令他眉间皱痕更深的,则是小伊丽莎白愈发艰难的处境。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发现这孩子异于常人的早熟和聪慧,同龄孩子只会在地上爬的时候她就会走了,终于能断断续续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英语并且开始识字,然而这一切本该得到赞叹的事迹却因为她身体里另一半恶魔的血统悉数被打为魔鬼的把戏,白天她每每表现出挑,夜晚就会挨上一顿鞭打。可鞭子抽得越重,小伊丽莎白就愈发逆反,就像天生就学不会低头似的,居然敢在修女们行刑时死死盯着她们的眼睛。
“神正在看着这一切吗?”小伊丽莎白流着冷汗问,“祂在看着你、你们,看着我吗?祂喜欢这样,对吗?你们,也喜欢这样,对吗?”
“这就是照亮众生的光吗?”
“我不要祂照亮我!”
——啪!
就是这一句话,让神父忧心忡忡到连续一周都无法入眠。他将小伊丽莎白的言行举止写进信里,并交代了她的身世,寄到了梵蒂冈。梵蒂冈对此的回答是派出了一名猎人。
于是小伊丽莎白的死期就此宣判。
史蒂夫惊疑不定,急得地绕着小伊丽莎白转了好几个圈。小伊丽莎白无知无觉地坐在窗户边看书,全然不知道自己一百年后的爱人正无比复杂地注视着自己。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小伊丽莎白从书页中抬起头,有点困惑地朝四周看了看,注视着漂浮在半空中的细碎尘埃,乌黑的眼眸中仿佛倒映着星河。
史蒂夫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顶,想带她就此离开。即使他知道她最终能活下来,即使他知道即便仅凭自身她也能将自己照料得很好,可是——这些苦难实在太沉重了——更不该压在孩子的身上。
可是下一秒,修女的声音就从门口响起,即便在夏日,也带着冰冷的肃杀:“伊丽莎白。”
小伊丽莎白倏地回头,夕阳将她苍白的小脸照得泛红。这颜色就像血一样。
史蒂夫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无法阻拦过去,只能目睹罪恶的发生。他也是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的人,可苦难所呈现的方式花样实在是幸福的n次方,他感觉伊丽莎白所遭遇的任何一件事放在他和其余复仇者们身上都是灭顶之灾。但她又那么坚强,每一次她都挺过来。几乎一瞬间她就从孩童抽条成少年,从少年成长为青年。
她将长长的黑发藏在帽子里,笑容热情地背着小背篓在人群中兜售牙膏;她在经过小巷时从天而降解决欺凌弱小的混混;她将呆头呆脑的傻大个带回自己的秘密小屋,垂着眼搅弄锅里的土豆和白菜;她脱下流浪儿的破烂衫,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穿着长裙和皮鞋走进大学校门,抬头露出从记事以来的第一个毫不掩饰又充满幸福的笑容。史蒂夫记得莉莉安曾说过她很想当医生,史蒂夫相信这是真的,她在神经科学上投入的热情和心血并不亚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