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史蒂夫轻声接过话，“我看见他们在撕咬彼此身上的肉。”
厄斯金博士：“在看不见的地方，在沼泽底下，还有许多像这样的家伙。你要小心，可不要被他们拽下去啊，史蒂夫。”
史蒂夫点头。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躲避着沼泽和灵魂，直到厄斯金博士熟练地从某个地方找到一叶小舟。
“快上去。”厄斯金博士催促他。
这是弗列居阿斯的小舟，能够保护无罪之人不受怨魂骚扰。也不知道原来的船夫去哪了，史蒂夫三两下爬上船，深深吸了口气。
小舟无桨，却自行行驶在沼泽中，往狄斯城的方向驶去。期间有许多怨魂试图爬上小舟，可就在他们的双手即将触及小舟时，却纷纷在霎那间被击打成碎片，重新跌入沼泽中。
厄斯金博士脸色惨白，他刚才差一点就被拽下小舟。
史蒂夫终于开口。
“博士，这些惩罚，这些地狱，究竟为什么而存在呢？如果他们在活着的时候犯了罪，在死后受罚是应当的。可接受惩罚之后呢？他们该何去何从？难道就这样沦陷在无休止的折磨中，永远也无法解脱吗？”
“……”厄斯金博士这次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良久之后才说，“对不起，史蒂夫。我恐怕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没有答案。毕竟，你看，”博士这一次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也在这儿呢。”
说话间，小舟已经抵达了狄斯城下。
一个巨大的黑影霎时间笼罩在他们头顶。
复仇三女神之一的忌恨女神墨该拉张开蝠翼，正猛地朝他们俯冲而来！！！
史蒂夫耳边听见蛇类的嘶嘶声。
墨该拉庞大的身体轻巧蹲立在舟头，猩红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仿佛他们是两只青蛙。也直到此时，史蒂夫才发现，原来女神们无风自动的头发其实并不是头发，而是一条条会说话的蛇。
现在，一条明显比其他聪明许多的蛇头摆弄着妖娆的身体，用蛇信子分别在史蒂夫和厄斯金博士脸颊上舔了舔，十分不怀好意道：“你是谁？一个活人怎么能来这里？还有你这个老鬼——唔，啧，你倒是可以进去。而你嘛，”无机质的蛇眼和史蒂夫蓝色的眼睛对视着，“从哪来，滚哪去。”
史蒂夫：“……”
我就不。他想。
就在墨该拉抬起一根手指，准备把史蒂夫弹下小舟的时候，厄斯金博士急得大喊一声：“等、等一下！”
嗖嗖——墨该拉脑袋上所有的蛇头全将目光盯在了他身上。
厄斯金博士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抓耳挠腮的急迫感了，他用余光瞥了眼史蒂夫身上和地狱格格不入的紧身制服，以及墨该拉阴沉的脸色，面对虎视眈眈的蛇头，许久未曾使用过的大脑忽然灵光一闪！
他知道了！
“这人不是普通的活人！”厄斯金博士指着史蒂夫，咳了两声，正色道，“他、他是人间专门送来地狱，为各位恶魔大人献艺的杂耍艺人！”以史蒂夫现在的体格，表演个胸口碎大石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吧？
史蒂夫：“……”
史蒂夫重重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去学印度人吹笛子还来得及吗？
世界上或许存在能让人在眨眼间迅速掌握一门新技术的魔法，好让他真的能立刻吹笛子，只可惜，史蒂夫对魔法的亲和力简直比对九头蛇的爱意还要稀薄，何况墨该拉头上的蛇根本不只九个……这话说得还是太委婉，他压根没有那玩意儿。
可是狄斯城是一定要进的！
盯着墨该拉头上的炯炯蛇瞳，史蒂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其实……”
墨该拉高大的阴影笼罩着他，从出现到现在，女神本神自始自终都没有开口，她仅仅是沉默地待在这里，就给人一种几近窒息的压迫。史蒂夫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清楚意识到向这位女神说谎是不明智的，而且，让他真的去给女神们表演杂耍，也是不可能的。首先他不会，其次他没那个时间。
博士的胡诌固然是为他好，可一旦女神真将他当作巡游地狱的杂耍艺人，那届时想要脱身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实话实说是他唯一的出路。
史蒂夫暗暗深吸一口气，抬起脸，目光直直看向墨该拉。
“您不能将我赶走，尊敬的女神。我到地狱，是有充足的理由的。”
此话一出，蛇头们纷纷嘶声哗然起来。它们有些讥笑，有些不屑，有些则是充满好奇地向他探身而来，冰凉的鳞片只是轻轻擦过史蒂夫的脸颊，就留下灼烧般的痛感。
这是无意识的行为，却让史蒂夫再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天堑版的力量差距……对方一个无意识的举动就会给他造成立竿见影的伤害，他心中深感遗憾，却也生不出嫉妒和怨恨的情绪。
该去嫉妒什么呢？该去怨恨什么呢？这原本就是和他处在不同维度的不同的物种，就像人类不会在意对蚂蚁的伤害，蚂蚁实在是太渺小的存在了。
但如果世界上有哪个恶魔会真正在意人类的想法，会在意他是否有受到伤害，那史蒂夫可以非常肯定地说出那个恶魔的名字。
——莉莉安。
只有莉莉安。
天上地下，有且仅有她一个，既是恶魔，也是人类。
周围突然变得寂静。当墨该拉抬手拨开挡在额前的小蛇时，所有蛇头全都闭紧了嘴巴。
不仅如此，就连沼泽中原本正在哀嚎撕打的鬼魂也停歇了动作，风不再咆哮，水不再翻涌，墨该拉定格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