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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
纽约布鲁克林一处荒僻的教堂
“嘎吱——”
一只分外苍白的手轻轻推开正中央的红漆门,年代已久的木门发出一丝叫人牙酸的响声,却又很快被周围响起的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压了下去。
路灯照不到的黑暗处,树梢上,不知何时早已静谧地站满了一排排乌鸦,正睁着猩红的小眼注视着被打开的教堂门,以及那抹久久矗立在门口的瘦长黑影。
乌鸦们窃窃私语道:“恶魔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以为这个教堂在地狱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哦?从何说起啊?”“我的曾曾曾曾曾曾奶奶曾经和我妈妈说过,大约在一百年以前,这座教堂曾发生过一些对恶魔来说很不好的事。”“呃?难道是被净化了吗?”“比那更惨呢……我妈说我曾曾曾曾曾曾奶奶和她说,教堂里的人囚禁了一个恶魔!”
“囚禁?!”乌鸦们集体倒抽一口冷气,“人类竟然恐怖如斯!他们居然连恶魔的自由也不放过。”
或许对有翅膀的家伙们来说,世界上再没有什么酷刑,能比失去自由更可怕。
“她确定要进去吗?”“她会被灼伤的。”“她要在门口站多久?我这时候喊我表妹表弟外甥女过来凑热闹还来得及吗?”“盖亚在上,她要走进去了!!!”
“哦,不,我都不忍心看下去——!!!她看过来了!”
“你们知道我其实能听见的吧?”忍无可忍的莉莉安扭头瞪向身后的鸦群,恶魔横瞳里闪烁着的邪恶光芒极大震慑住了这群没什么见识的乡下野鸦。
刚才还喋喋不休的乌鸦们顿时静默下来,立在树梢上一动不动,仿佛被风化成了雕塑。
莉莉安:“……话都给你们说了,倒也不必装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鸦群依旧噤若寒蝉。
莉莉安清清嗓子,努力摆出和颜悦色的模样,十分慈祥地问,“对了,刚才我好像隐隐约约有听你们提到我某个倒霉同事,噢,请不要这么紧张,我只是有点好奇所以来问问而已——”
“你们口中那个被人类囚禁的恶魔,叫什么名字?”
安静等了两秒钟后,莉莉安突然伸手抓住了一只试图溜走的胖头乌鸦。
被莉莉安拎住命运后颈脖的胖头鸦登时发出一声惨叫,胡乱蹬腿扇翅挣扎未果后
垂下脑袋,干巴巴地道:“嘎,好像是叫阿什么罗斯的。”
莉莉安:“阿斯塔罗斯?”
胖头鸦:“对!就是这个名字!”它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嘎,我都回答你了,你可不可以放我走嘎?这大半夜的,我的兄弟姐妹爷爷奶奶都看着呢,多让鸦不好意思……”
莉莉安:“……”
她果断松开手。受到惊吓的胖头鸦立刻头也不回地飞走了,而树梢上原本打算看热闹的鸦群,也因这一时的插曲灰溜溜地组团离开,留下一地落叶和鸟毛。
莉莉安盯着乱糟糟的地面,若有所思。
虽然无回城前财务主管阿斯塔罗斯失踪的消息曾在地狱轰动一时,但对于莉莉安来说这已经算是条很古老的新闻了,毕竟前者失踪时她没有变成恶魔,而为了地狱形象着想,无回城居民们大多也对此事讳莫如深。
作为一名魔龄还没人家失踪时间长的小年轻,莉莉安了解阿斯塔罗斯的渠道并不多,除了课堂上老师偶尔提过一次外,就只有她讨厌的前任领导德卡拉伯爵曾在她面前念叨过阿斯塔罗斯的名字。
“我可怜的阿斯塔罗斯哟,被卑贱的人类束缚在人间百年也不得解脱,嗝,”喝得醉醺醺的德卡拉伯爵将脚架在办公桌上,背靠老板椅,一边发出上不得台面的呻|吟一边指使准备下班的莉莉安给他倒酒,哼哼唧唧地举杯大喊,“思念的荆棘早已刺伤了我的双眼,使我每时每刻承受赤日的煎熬!2呜呜呜呜,阿斯塔罗斯,这杯酒我敬你!”
或许是受到伯爵低落心情的影响,那天办公室的光线也变得分外黯淡和冷清,从炽烈的暗红变为了凄凉的银蓝,仿若月光,将伯爵猩红的眼睛照得晶莹剔透,仔细看去,似乎还能看见眼底含着一汪泪水。
直到现在,莉莉安回想起来,也还是会被那一天德卡拉表现出的异样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虽说你不能指望一个恶魔能有多少人性,但至少有一个瞬间,莉莉安确确实实从缺德上司的眼中看出了哀伤。
毕竟他都要快哭了。
“德卡拉和阿斯塔罗斯应该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吧?哎,看来他也不是很坏的恶魔。”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莉莉安忽觉手上一痛,原来是伯爵珍藏多年的佳酿被她走神晃出了不少,蕴含高浓度魔力的火烈酒在手背上留下一片烫伤。
莉莉安于是又挨了一顿批。
她收回刚才评价德卡拉的那句话。他就是个该死的混蛋。
但莉莉安不否认混蛋德卡拉的话给了她灵感:阿斯塔罗斯已有百年未曾出现在地狱,无论是德卡拉还是人间的乌鸦都说他是被人类束缚,那么,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
【1914年那个冬天,受到召唤而降临人间的恶魔,分明只有阿斯塔罗斯一个。而他已经受到了神罚,在受尽折磨后被关押回地狱了。】
——瑞霖修女用来应对考夫曼女士要求的话语,便是谎言。
恶魔阿斯塔罗斯确实受到召唤降临人间,但他本尊却没有如瑞霖修女所说的那样被遣返地狱,而是一直被秘密囚禁在某地,或许时至今日仍在遭受折磨。
坦白而言,莉莉安并不在意阿斯塔罗斯的死活。可方才那段记忆中透露出的某些信息让她不得不关注起阿斯塔罗斯的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