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即点头,小声问她:“那你觉得阿爹现在怎么样,跟你记忆里头有没有差别?”
荣太后回想了一阵儿,垂目笑道:“有些差别,但差别又不大。”
还是吵吵闹闹,咋咋呼呼的,也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
这二十年的分别,荣太后也很遗憾,要是他们只是信阳一对寻常夫妻,把二十年日子慢慢过,未必不比宫里好,这些年,她把先帝当上官,揣摩讨好,和其他嫔妃争夺宠爱,也不是不累。
只是如今牵绊太多,说什么都不可能了。
“你觉得我爹俊俏吗,是不是现在威武些?”
荣太后但笑不言。
崔妩被她笑得有些难过:“我看阿爹回来的时候很高兴,结果过几天他就不大说话了,心事重重的,阿娘,书舍那次,是不是你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意识到此事,荣太后笑意淡了。
“可我不在那儿。”崔妩悲伤道。
“我们一家三口,从没有真正待在一处。”
这句话触动了荣太后,她眼睛立刻有些红。
崔妩继续发挥着她的口才:“就隔着那一道宫墙,打开门就能看见,为什么咱们所有人要看他脸色……”
“琰儿已经是皇帝,就是我,也不能对他管束过多,融儿,你要明白,帝王的尊严不容有损。”
说曹操曹操到,殿外一片行礼声,珠帘飞荡,赵琰气冲冲进来了。
这不是什么陌生的场面,荣太后和崔妩早已见怪不怪。
荣太后朝里眨了眨微红的眼睛,不想儿子发现自己的异样。
“谁又惹你了?”她朝赵琰伸手。
赵琰登基年纪到底太小,历练不够,更年轻气盛,常与老臣发生冲突,这不是新鲜事。
理政时,有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他着实想不通,不明白好好的命令下去,为何收效甚微,那些老头说话也弯弯绕绕的,不肯给个明白话,只说这不行那不行,到底有什么不行!
真是令人火大!
这一次触他霉头的人,是谢宥。
“这个谢宥,他以为自己很聪明吗!”赵琰振振有词,“赈灾不就是拨银子卖粮食煮了发下去,到底有什么难的!底下派粥的官员没办好我还不能斩?谢宥说那是忠臣,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为了这连年的、这处那处不断的灾祸,我减少了多少皇室的享乐,宫城里多久没有马跑出去了?就这样,还得不到他一个‘好’字!我在帝位上再日夜操劳,鞠躬尽瘁,动辄也是天下不满,坐来何用!”
说到恨处,他气呼呼地拍案。
果然才十三岁,还是想要表扬的年纪。崔妩暗自摇了摇头。
荣太后也有些无奈,自己这儿子的治国才能似乎平平,将一切想得太理所当然了些,这靖朝官场,上下千丝万缕,盘根错节,个个都老奸巨猾,扛事担责他们不敢,故而话说得云里雾里,抢功扬名倒是会争抢。
无论哪朝哪代,大公无私的忠臣良将都是少数,也多不得皇帝喜欢。
不过今日发怒的对象是谢宥,荣太后不得不劝一劝:“老臣把话说得含糊,难得这次谢宥把话说明白了,怎么官家还生气?
他在下边看得明白一些,赈灾运粮牵涉官员颇多,便宜好处私下就占完了,会被推到前面担罪待斩的,就是那个既没占便宜,也真想救人的。”
这话谢宥也说了,但从荣太后口中说出,赵琰才听进去:“就算如此,他也不该如此落我面子,当我是什么无知小儿吗?”
“谢司使修心不修口,官家多敲打些,他就知道分寸了。”
崔妩在一旁默默喝茶不吱声。
谢宥这样子撩虎须,不会还不用自己出手就倒下了吧?
赵琰长得像荣太后,却出落个先帝一样的性子,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物,喜欢的人犯了错,讨厌的人即使没犯错,也会找由头贬低远离。
而且政令下达总是简单粗暴了些,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让命令出现收效,甚至有点不顾一切。
开辟南面官道时,便于驻军和运送辎重,百姓也能用上,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可惜经过某处时,被几个村的百姓联手抵抗,因为路过的地方会截断他们的水源,几村的人无以为继。
得知消息的赵琰不顾老臣的劝阻,让武将扣拿了几村百姓,结果村中老弱妇孺堵在官道上,逼官兵放人,武将却受命绝不相让。
这一次冲突严重,加之修路的石头滚落,杀死的砸死的百姓几十人,还多是妇孺孩子。
原本该好好商议补偿或改道,在皇帝强硬的命令下,酿成了一出惨案,受命的武将还升了官。
官道确实能继续修,也起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但消息没压下,传遍了西南,颇损失民心,传回季梁,更是朝野哗然。
可惜人命不在赵琰吝惜之列,他只要干脆利落,总归是个血溅不到眼前就不会去细想的人物。
当时消息到达庆寿殿时,荣太后沉默了许久。
但她也不能劝得太多,怕会引赵琰逆反,也怕人说她要垂帘听政。
忠言逆耳,她说难听的,就有无数人会在皇帝面前给他说好听的,到时儿子只怕离自己越来越远,这实是一件两难的事。
“姐姐,我说谢宥的不是,你怎么也不劝劝我?”
赵琰看向闷不作声的崔妩。
他当然也听说了二人在大理寺刑房的事,看来姐姐对谢宥还是旧情难忘,二人兜兜转转还是能走到一起。
崔妩道:“正事该如何就如何,我不懂,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