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样一路从北方走到南方,从初夏走到隆冬。
入冬时节阿水生了一场大病,几乎丧命,小云儿害怕极了,想向人求救,但无人愿意帮他们。
因为拿不出钱,他跪在医馆门口不由地大哭,被恰好经过的戏班子班主听到,赞了一句:“好嗓!”
那戏班子班主愿意替他出钱,前提是他要跟他走。
小云儿没有半分犹豫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只是请求可否让他看着阿水好起来。
班主犯了难,他本是赶路歇脚,可没功夫在这地界等那不知命数的小娃儿睁眼。
于是无奈之下,小云儿只得将昏迷不醒的男孩留在了医馆,又托大夫好生照顾,然后就跟着对方离去了。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北平,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戏班子散了,机缘巧合下凤师父买下了我,让跟着学了一年拳脚,后见我不是唱生的料,就把我又交给了穆师父让改学着唱青衣。”
他闭了闭眼:“秦江救了我,我还他一命。”
他看着陆免成轻笑:“陆司令怕是没过过我们那种日子,四周全是毒魔狠怪、饿虎饥鹰,那些披着人皮的东西比起你们口中十恶不赦的日本人来,也着实好不了许多。”
陆免成看着他,眼前淌过忠魂英烈的鲜血,心想,再试最后一次罢。
“你可有一丁点儿后悔?”
贺玉安看着他,露出个清凌凌的冷笑:“不后悔。”
陆免成点点头,起身离开,快走到门口时才仿佛想起什么来似的,回头:“对了,忘了告诉你,‘秦江’这个名字,跟你的‘夜莺’一样,不过是个代号。”
贺玉安面无表情。
陆免成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你都知道,那么想必你也知道……他的本名是羽后丹江。”
雪花崩落,平静的冰面骤然皲裂。
贺玉安嘴唇颤抖:“你说什……不,不可能……”
“再比如,”那人轻描淡写,仿若毒蛇吐信,“大岛百合正式调入‘梅’机关十五年,而来到中国负责华东地区情报工作则是从十年前开始的。”
铁链哗啦作响,贺玉安目眦尽裂:“不可能!她不会骗我,那照片……”
“是了,还有照片,”陆司令一拍脑门,“贺老板是戏台上的人,油妆粉彩扮下来,自然明白‘真作假时假亦真’的道理。”
“要找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未必容易,但要找个会化妆易容的人却未必困难。”
他笑得落寞:“贺老板的游园惊梦唱得真好,只是这梦,早该醒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不再向身后那一片委地的春光多看一眼。
:情浓
傅九思提出要接手港口时是真心,但真办起事儿来却还是遇到了不少麻烦,头一个令他讨厌的就是各类酒局应酬。
要说他本不是喝不得酒的人,但架不住桌子上都是一群所谓的各界“龙头大佬”,既忌惮傅家的势力,又眼馋这块肥肉,如今见他一个从没沾手过铜臭的官家少爷委下身段跟他们坐上了同一桌,在外不敢使岔子,就在酒桌上逮着机会使劲揉搓。
这天早上,宿醉归来的傅九思同往常一样正睡得香甜,却被一个打到家里来的电话扰醒,伺候的下人说是轮船公司打来的。
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迷迷瞪瞪地穿过起居室出去接电话。
那边说一艘轮船靠港时发生了石油泄漏事故,虽然一经发现后就有专人进行了处理,但仍要请他跑一趟。
处理完事故已经过了下午四点钟,他瞧了瞧时间,又跟秘书小姐确认了今晚没有应酬,然后兴冲冲地给陆寓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陆免成接的,他一边翻着手里的资料一边听傅九思在那头抱怨,等人抱怨完,有些没好气地问你怎么不说话?他这才道今日家里包了饺子,若是还没气饱就过来吃罢,那头这才又露了笑,说了句等着。
傅九思以为陆免成说的饺子是家里厨子做的,却没想到来到陆寓后,这人先抱着他啃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句坐着等会儿,饺子这就下。
他这才知道那饺子竟然是陆免成亲手做的。
东西端上来,他犹在惊奇:“你还会包饺子?”
“这有什么不会的?”陆免成端了一只托盘,上面摆着两个大海碗,旁边放了一碟子醋,“我娘是关外人,大家闺秀,包饺子的手艺其实也是嫁给我爹后来才学的,但她手巧,我和我爹就爱吃她做的东西,我这一手也就学了她七八成。”
两人也没上饭桌,就在偏厅的小茶桌上面对面地坐了,倒显得亲热。
饺子皮薄馅大,一只怕是有半两,内里包了两种馅儿,一种香菇猪肉,一种玉米虾仁,混煮的,捞到碗里就辨不出来了。
傅九思咬了一口,是玉米虾仁馅儿,其中虾肉爽弹,玉米鲜甜,配上调过味的陈醋,十分引人胃口。
陆免成隐去情报相关的机要内容,给他讲了贺玉安的两段故事,末了感叹一句:“我竟不知道他还经历过这些。”
傅九思鼓着腮帮子:“这有什么的,全中国吃不饱饭的人那么多,怎么就没都当了汉奸?”
陆免成转念一想:“对啊!”
傅九思又道:“你说他遭遇悲惨,可他生长在中国的地界,吃着中国的米粮,救他的阿水也是中国人,后来进了凤翔班和极芳社,凤青山跟穆红雪也没少提携他,他这一辈子也不尽是苦楚,哪儿就迫不得已非要投靠了日本人?”
陆免成一拍大腿:“可不是嘛!”